文华殿地下石室,时间仿佛凝固在墨羿周身那吞吐不定的锋锐气息之中。他依旧昏迷,但每一次无意识的翻身或细微的抽搐,都牵动着刘伯温三人紧绷的神经。尝试喂服的温和药汁,往往刚触及其唇边,便被那自主护体的寒意逼退、冻结;玄玑子以最轻柔的道力探入,也如同石沉大海,引来的只是那蛰伏力量更剧烈的躁动。
“不行,完全无法介入。”玄玑子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一丝冰碴,脸色难看,“这力量排斥一切外来干预,仿佛自有其灵性……或者说,是一种极度排外的毁灭本能。”
沈括尝试用改进后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监测法器靠近,结果法器刚一进入墨羿三尺范围,内部精密的晶石便“咔嚓”一声,布满了裂痕。“能量场自带‘湮灭’特性,非友即敌,没有中间地带。”他颓然放下报废的法器,声音沙哑。
刘伯温沉默地注视着墨羿。那张熟悉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陌生的冰霜与戾气。他能感觉到,墨羿的神魂深处,正在进行着一场无比惨烈的拉锯战——新生的凶戾意志与残存的自我意识,在破碎的识海中搏杀。每一次那冰冷杀意的稍稍占据上风,墨羿周身的锋锐气息便会暴涨一分,令整个石室的温度都骤降几分。
这柄“凶刃”,不仅难以驾驭,更随时可能彻底失控,反伤己身。
就在刘伯温一筹莫展之际,谨身殿却传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太子朱标携皇长孙朱允炆前来探视“静养”中的皇帝。这本是寻常的天伦之乐,但据安插在殿外的心腹内侍回报,年幼的皇长孙在靠近御座时,朱元璋腰间那枚已经碎裂、被收起的“护国龙佩”残片,竟在锦盒中发出了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嗡鸣与温润金光!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当朱允炆好奇地伸出小手,试图触摸那盛放残片的锦盒时,殿内原本因皇帝久病而略显沉滞的龙气,竟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泛起了柔和而充满生机的涟漪!连朱元璋那近日来总是带着阴郁与疲惫的脸色,在那一刻都似乎舒缓了些许,甚至罕见地对着孙儿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这个消息,让刘伯温心中猛地一动!
护国龙佩乃汇聚国运与龙气炼制而成,对皇室血脉,尤其是身负大气运者会有感应。龙佩在朱允炆靠近时产生共鸣,甚至引动了龙气的活跃,这绝非偶然!
他立刻回忆起之前翻阅皇室秘录时看到的零星记载,以及自己观测星象时的一些模糊感应。朱允炆的命格,似乎与寻常皇子皇孙有所不同,其气运并非锐利张扬,而是内敛中正,带着一种……包容与滋生的特性?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
墨羿体内的新生力量,源于毁灭与对抗,性属极阴、极锐、极煞。而龙气,尤其是被朱允炆这等特殊命格引动的、充满生机的龙气,性属至阳、至和、至仁。
阴阳相克,亦能相生。至锐与至和,或许并非只有冲突?
“快!”刘伯温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亮光,对玄玑子道,“道长,烦请你立刻推算皇长孙朱允炆的详细命格气运!尤其是其与龙气亲和相关的部分!”
玄玑子虽不明所以,但见刘伯温神色急切,立刻取出古蓍,凝神推演起来。片刻之后,他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帝君所料不差!皇长孙命格确属‘仁德蕴灵’之象,天生与中正平和的龙气亲和度极高,其气息有安抚、调和、滋养之效!若论杀伐征战,或非其长,但若论稳固国本、调和阴阳,实乃不世出的……”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刘伯温心中豁然开朗!或许,救治(或者说“安抚”)墨羿的关键,并不在于强行压制或疏导他那狂暴的力量,而在于……引入一种能与之形成“平衡”的、性质截然相反的力量!以皇长孙那充满生机的仁和之气,来中和墨羿的凶戾毁灭之意!
这并非治疗伤势,而是构建一种动态的平衡,让墨羿有机会在平衡中,重新找回自我的主导权!
“我们需要一个机会,让墨羿接触到皇长孙的气息,哪怕只有一丝!”刘伯温决然道。但这谈何容易?墨羿如今状态不稳,绝不可能靠近宫廷。而皇长孙身份尊贵,更不可能被带到这危机四伏的文华殿秘室。
与此同时,燕王府密室内。
朱棣看着面前一份刚刚送来的密报,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冷笑。密报上详细记录了寒冰洞方向昨夜异常的能量波动,以及文华殿近日来异常的地气衰竭和人员进出情况。
“刘基果然没闲着!墨羿那厮,恐怕不是简单的冰封了!”朱棣眼中寒光闪烁,“如此剧烈的能量爆发,绝非寻常!看来,我们的帝君大人,又弄出了些了不得的东西……或者说,怪物?”
他转向身后阴影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姚师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那身影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回王爷,大师已准备妥当。只待‘星移斗转’之刻,便可启动‘万魂引煞阵’,以紫金山残存龙脉为祭,接引圣力,为王爷涤荡乾坤,重定天命!”
“好!”朱棣猛地握紧拳头,“告诉姚师,放手施为!这京城的天,是时候变一变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充满了野心与狂热。
“父皇,您就看着吧!看看您选择的‘仁弱’之君,如何在这滔天巨浪中覆灭!这大明,注定要由狼一样的儿子来执掌!”
而在地底诏狱,姚广孝面前,一个以鲜血和诡异矿石绘制的小型阵法正缓缓运转,阵法中央,悬浮着几枚与朱棣手中相似的黑色玉饰,正贪婪地汲取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微弱却充满怨恨与死寂的气息……
暗流,已化为汹涌的潜流。
凶刃在鞘中嗡鸣,星火于深宫初现。
而毁灭的仪式,已在黑暗中悄然开启。
刘伯温站在石室中,感受着墨羿身上那越来越不稳定的锋锐气息,又想着那深宫中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皇长孙,目光投向了窗外风云汇聚的天空。
他知道,最终的决定性时刻,正在以远超他预期的速度,急速逼近。
他必须在这有限的、宝贵的时间里,找到那维系平衡的关键支点。
否则,凶刃出鞘之日,或许便是星火湮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