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洞内的死寂，被黎明前最凛冽的山风灌入，吹散了弥漫的能量余烬，也吹不散刘伯温心头的沉重与墨羿眉宇间化不开的冰寒。两人相互搀扶着，踉跄走出这处几乎彻底崩塌的绝地，身后是依旧微微抽搐的归墟裂隙和满地狼藉。
墨羿的状态极其糟糕。那新生的凶戾力量虽暂时沉寂，却如同蛰伏在他经脉骨髓中的无数冰针，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撕裂般的痛楚。他几乎无法自行站立，大半重量都压在刘伯温身上，脸色苍白得透明，唯有那双重新恢复清明的眼睛里，还残存着一丝属于“人”的疲惫与挣扎。
“文华殿……不能回了。”刘伯温声音沙哑，带着内伤后的虚弱。他强行抽取朱允炆的仁和之气，动静绝不会小，此刻京城之内，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西山和文华殿的动向。
他略一沉吟，扶着墨羿转向西山更深处一处早已荒废的猎人木屋。那里足够隐蔽，也是承影司早年布设的一处应急据点。
将墨羿安顿在铺着干草的木榻上，刘伯温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丹药，自己服下几颗稳住伤势，又试图喂给墨羿。但墨羿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见：“没用……这力量……排斥……”
刘伯温默然。他知道墨羿说的是事实，那凶戾力量如今已与墨羿的本源深度纠缠，排斥一切外来补充。现在的墨羿，就像一个布满裂痕、内部却燃烧着异种火焰的琉璃盏，任何试图修复或填充的行为，都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崩坏。
“你……刚才……”墨羿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刘伯温，眼中带着询问与一丝后怕。他虽被凶戾意志主导，但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并非全无感知，尤其是最后那缕将他从彻底沉沦边缘拉回的、温暖而陌生的气息。
刘伯温避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声音低沉：“我借用了……皇长孙的一丝气息。”
墨羿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刘伯温做了什么，以及这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与……代价！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重新闭上了眼睛，眉宇间的痛苦似乎又深重了几分。
与此同时，东宫。
拂晓时分，侍奉皇长孙朱允炆的宫女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榻上的朱允炆，小脸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变得异常苍白，呼吸微弱，额头却一片冰凉，仿佛生命力正在悄然流逝！任凭宫女和内侍如何呼唤，他都昏睡不醒，只在眉心处，隐约可见一道极淡的、正在缓缓消散的血色细痕！
太医署的太医们被火速召入东宫，诊脉之后，皆面面相觑，束手无策。皇长孙脉象极其古怪，并非寻常疾病，倒像是……元气被人以诡异手段强行抽取了大半！可这深宫禁苑，谁有如此本事？又能如何做到？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飞入了谨身殿。
刚刚服过药，精神稍好的朱元璋，闻听此讯，先是愣住，随即，无边的震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苍老的躯体内爆发！
“查！给朕彻查！是谁！敢害朕的皇孙！”他猛地将手中的药碗掼在地上，瓷片四溅，汤汁淋漓！剧烈的咳嗽让他脸色涨红，眼中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几乎不需要太多调查，所有的线索，都在瞬间指向了同一个人——昨夜曾“越狱”前往西山，今晨又与状态诡异的墨羿一同消失的刘伯温！尤其是那皇长孙眉心的血色细痕，与某些古老记载中描述的“血脉牵引”邪术何其相似！
“刘！基！”朱元璋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中捞出来，“朕念你旧功，容你至今！你竟敢……竟敢对允炆下手！用此等妖邪之术！”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也不再顾及任何稳定朝局的考量。皇孙的安危，触碰到了他最后的底线！
“传旨！”朱元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刘伯温勾结妖人墨羿，行刺皇孙，罪证确凿，着锦衣卫即刻搜捕，格杀勿论！其党羽玄玑子、沈括等，一并锁拿，严加审讯！”
格杀勿论！
这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彻底斩断了刘伯温所有的退路！
圣旨传出，京城震动！
锦衣卫缇骑四出，如狼似虎地扑向文华殿，扑向所有与刘伯温有关联的府邸、道观、工坊！玄玑子与沈括在文华殿内猝不及防，试图反抗，却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制服锁拿。神机阁被彻底查封，所有图纸、器物被付之一炬，仿佛要抹去一切与“异术”相关的痕迹。
西山深处，那间破败的木屋也不再安全。
急促的马蹄声与猎犬的吠叫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林的寂静。刘伯温猛地睁开调息的眼睛，看向窗外，只见山林间人影幢幢，锦衣卫的飞鱼服在晨曦中格外刺眼。
“他们来了。”刘伯温平静地对榻上的墨羿说道。
墨羿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刘伯温按住。
“你走。”刘伯温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现在这个样子，留下也是死路一条。从后山走，去……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你……”墨羿声音嘶哑。
“我自有去处。”刘伯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竟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这本就是我该承受的因果。”
他深深看了墨羿一眼，仿佛要将这位生死与共的战友最后的样子刻入心底，随即决然转身，推开木门，迎着那围拢过来的锦衣卫走去。
“刘伯温在此。”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山林，“与他人无涉。”
锦衣卫指挥使看着坦然受缚的刘伯温，又警惕地看了看他身后那毫无动静的木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挥手让人上前锁拿。毕竟，格杀刘伯温是圣旨，但墨羿那凶名，也让他们心存忌惮。
刘伯温被戴上重枷，押解下山。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
木屋之内，墨羿透过缝隙，看着刘伯温那略显佝偻却依旧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林木之间，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冰寒的力量似乎又隐隐躁动起来，却被他以残存的意志死死压下。
他知道，自己现在出去，除了送死，毫无意义。
他必须活下去。带着这身失控的力量，带着刘伯温最后的嘱托，也带着……那份无法偿还的愧疚与责任。
稚龙伤元，奄奄一息。
帝怒雷霆，血染朝衣。
一场因拯救而引发的劫难，将所有人都推向了命运的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