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寒冷。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刺破云层,照亮血迹未干的皇城宫檐时,这座古老的帝国心脏,已经在无声中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权力更迭。
乾清宫内,朱元璋的遗体已被移至内殿,由绝对可靠的太医和内侍进行初步的殓容与守护。殿内的狼藉也被迅速清理,虽然那无形的肃杀与悲怆依旧弥漫不散,但表面至少恢复了帝王朝堂应有的庄严肃穆。
朱棣换上了一身赶制出来的、略显仓促但规制俱全的储君冕服,端坐在原本属于他父皇的龙椅之上。一夜未眠,加之精神的高度紧绷与巨大的悲伤(或许有)压力,让他的眼眶深陷,面色疲惫,但那双锐利的眼眸中燃烧的火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更加坚定。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隐忍、需要揣测圣意的藩王,而是即将执掌这艘巨舰航向的新舵手。
蒋瓛如同最忠诚的影卫,侍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低声而迅速地汇报着各项部署的进展:
“陛下,京城九门已由忠诚将领接管,各处要害衙门皆有京营兵马监视,暂无异动。”
“各藩王府邸依旧处于严密监控之下,燕山护卫已接管外围防务。秦王世子及其家眷已被控制。”
“昨夜参与平乱及知晓内情的所有人员,均已暂时集中看管,无人外出。”
“东宫禁区已设立三重防线,由臣亲自挑选的五百锦衣卫精锐及一千京营甲士驻守,配有强弓硬弩及火器,暂时……暂无异常波动传出。”
一条条消息汇总而来,显示出蒋瓛极高的效率和锦衣卫对京城的强大控制力。这为朱棣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做得很好。”朱棣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接下来,是关键。”
他目光扫向殿外,天色已经亮了不少,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传朕……口谕,”他依旧谨慎地使用着称谓,“召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即刻于奉天殿外候旨。着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即刻入乾清宫见驾!”
他首先要见的,是帝国中枢的核心官僚。必须在正式公布先帝死讯和传位诏书之前,先稳住这批人,至少是其中大部分。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不久,十几位身着绯红、青色官袍的重臣,在引导太监的带领下,步履匆匆、神色各异地走入乾清宫。他们显然已经听到了昨夜宫中的某些风声,感受到了京城非同寻常的戒严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疑、不安与揣测。
当他们看到端坐在龙椅上的并非朱元璋,而是身着储君服饰、面色冷峻的燕王朱棣时,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错愕!再看到侍立一旁、手按刀柄、眼神冰冷的蒋瓛,以及殿内那尚未完全散去的肃杀之气,一些老成持重者已然猜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臣等……参见燕王殿下!”众人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纷纷跪地行礼。称呼上,依旧保持着谨慎。
朱棣没有让他们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位重臣。这里面,有他父皇一手提拔的干吏,有盘根错节的勋贵代表,有清流言官,也可能……藏着昨夜那些刺客和内应的同党!
“诸位爱卿,平身吧。”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众臣谢恩起身,垂手侍立,无人敢率先开口,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昨夜,宫中遭逢大变。”朱棣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有宵小之辈,勾结邪祟,行刺先帝!”
“先帝”二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依旧让所有重臣浑身剧震,不少人几乎站立不稳!陛下……驾崩了?!
“幸赖列祖列宗庇佑,及忠勇将士用命,刺客已然伏诛!”朱棣继续说道,语气森然,“然,先帝……因受惊扰,旧疾复发,已于丑时三刻……龙驭上宾!”
他刻意模糊了朱元璋真正的死因(神魂受创与强行激发龙气的反噬),将之归咎于“受惊扰”和“旧疾”,这是为了稳定人心,也是为了避免引发对归墟之力的过度恐慌。
殿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混杂着震惊、悲痛与恐惧的抽气声。几位老臣更是老泪纵横,匍匐在地,痛哭失声。
朱棣任由他们宣泄了片刻,才缓缓抬起手,示意安静。
蒋瓛适时上前一步,双手捧起那卷明黄色的诏书,朗声道:“先帝临终遗诏!众臣恭听!”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那卷诏书之上。
蒋瓛展开诏书,以清晰而沉稳的声音,将昨夜朱元璋口述的传位内容,一字不差地宣读出来。当听到“皇四子燕王棣,英武类朕,沉稳果决……可克承大统,继皇帝位”时,殿内众人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恍然的,有暗喜的(或许早已投靠燕王),有忧虑的(担心这位以武力着称的亲王过于严苛),更有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
诏书宣读完毕,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臣等……恭聆圣训!”内阁首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率先反应过来,颤巍巍地跪倒在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了带头的,其余众臣不管心中作何想法,此刻也只能纷纷跪倒,山呼万岁。形式上的承认,在这一刻完成了。
朱棣看着脚下跪倒的帝国核心官僚,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这些人的跪拜,有多少是出于真心?有多少是迫于形势?又有多少,是包藏着祸心?
“众卿平身。”朱棣虚扶一下,语气依旧冷峻,“国遭大丧,山河同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事不可一日不决。北疆军情如火,魔灾迫在眉睫;朝中暗鬼未清,社稷动荡不安。朕,承先帝遗志,临危受命,不敢有片刻懈怠!”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新任帝王亟需建立的权威:“当下首要之事:”
“一,依制办理先帝丧仪,由礼部、鸿胪寺即刻筹备,务求庄严肃穆!”
“二,北疆军务,乃当前第一要务!兵部、户部、工部,需全力协同,保障前线撤军、构建新防线之一应所需!若有推诿拖延,贻误军机者,立斩不赦!”
“三,彻查昨夜宫闱之变!由蒋瓛领锦衣卫,会同刑部、都察院,严查所有涉案人员及其党羽!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四,京城戒严状态,暂不解除!各衙门需恪尽职守,稳定民心,若有散播谣言、趁机作乱者,严惩不贷!”
他每说一条,语气就加重一分,那森然的杀意让所有臣子都感到脊背发凉。这位新帝,显然不是易于之辈,其手段之果决狠辣,恐怕比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道,无人敢有异议。
“都退下吧,即刻依旨行事!”朱棣挥了挥手。
众臣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乾清宫,每个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新帝登基,伴随着先帝暴卒、宫廷血案、北疆危机……这大明的天,真的要变了。
待众臣退去,朱棣才微微松了口气,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这只是初步稳住了中枢,接下来,还有更多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公布天下,正式登基,应对藩王可能出现的反应,还有……那本无字天书和刘伯温的血契。
“蒋瓛。”
“臣在。”
“将那本书,和那个盒子,给朕拿过来。”朱棣指了指御案。
蒋瓛立刻将无字天书和封印血契的铅盒取来,放在朱棣面前。
朱棣先拿起那本无字天书,入手依旧是一片奇异的温凉。他尝试像玄玑子那样凝聚心神去“感应”,却只觉得一片混沌,毫无头绪。这让他更加意识到玄玑子的重要性,也更加坚定了必须尽快稳住北疆局势,让玄玑子能抽身回来的念头。
他又看向那个铅盒。隔着厚重的铅壁和符箓,他依旧能隐隐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那股冰冷、邪异而又带着一丝不甘执念的波动。刘伯温……这个他父皇一生都在倚重又猜忌的臣子,临死前到底留下了什么?那所谓的“圣主”和归墟,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知道,要想真正应对眼前的危机,除了世俗的权力和军力,或许……也必须直面这些超越常理的力量。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名锦衣卫千户匆匆入内,跪地禀报:“陛下!通政司呈上各地急报!其中……有来自西安的六百里加急,是……是秦王殿下的请罪奏疏!还有……来自大同、宣府等地的军报,皆言发现有不明身份之精锐小队活动,疑似……疑似与秦王所部有关!”
朱棣眼中寒光一闪!
老二(秦王朱樉)的请罪书来了?是真心请罪,还是试探?而那些出现在大同、宣府(靠近燕王封地及北方边防)的“不明身份精锐”,又是什么意思?声东击西?还是想制造混乱,牵制他的精力?
暗流,非但没有因为他的初步掌控而平息,反而似乎……更加汹涌了。
紫微初承,帝星未稳。
而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与挑战,已然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朱棣握紧了拳头,感受着那无字天书冰凉的触感和铅盒内隐隐传来的邪异波动。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陷阱。
但他,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