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横店的冬天终于过去了。但《甄嬛传》的拍摄,却进入了最“寒冷”的阶段。剧情已经进展到甄嬛失子失宠,被禁足碎玉轩,心如死灰。
整整两周,林芝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中。她的话变得极少,眼神空洞,整个人瘦了一圈,连小满看着都心疼。剧组里的人都下意识地离她远一些,因为她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哀戚,真实得让人喘不过气。
郑晓龙没有喊停,也没有安慰。他只是让摄像机静静地记录着。他知道,林芝正在用最笨也最真诚的方式,去体验甄嬛的“死”。只有死过一次,才能迎来真正的“生”。
终于,剧情走到了转折点——果郡王用自己的深情和温暖,将甄嬛从绝望的深渊里,一点点拉了回来。而接下来要拍的,便是甄嬛复宠的关键一幕,也是整部剧前期的高潮之一:倚梅园中,惊鸿一舞。
这场戏,难度极大。它不仅需要林芝跳出一段极具古典美感的舞蹈,更要演出甄嬛在舞姿中蕴含的复杂情感:有对皇帝的试探,有对亡故纯元皇后的模仿与超越,有重获恩宠的欣喜,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果郡王的遥寄相思。
拍摄地点选在了一片精心布置的梅林之中。道具组用上了最好的仿真梅花,花瓣上还喷着晶莹的“雪水”,寒香疏影,意境绝美。
开拍前,所有演员都已就位。陈建斌饰演的皇帝,坐在亭中,面前摆着酒盏;蒋欣饰演的华妃,坐在他身侧,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因为她安排了楼东赋的曹琴默来跳惊鸿舞,意图打压甄嬛;皇后、敬妃、安陵容等人各怀心思,分坐两侧。
林芝一袭红衣,站在梅林深处。那红色,不是华妃张扬的桃红,而是一种沉郁的、如同泣血般的深红。她的妆容清淡,只在眉心点了一点朱砂,却更衬得她肤白胜雪,眉眼如画。
“惊鸿舞这场,各部门都打起精神!”郑晓龙在监视器后,用对讲机下达了最后的指令,“音乐,准备!”
“Action!”
随着一声令下,丝竹声起。曹贵人先舞,舞姿虽美,却流于匠气,很快便败下阵来。
华妃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转向皇帝,娇声道:“皇上,臣妾听说莞贵人舞姿也是一绝,不如就让她来舞这惊鸿舞,也好让臣妾开开眼界?”
这是阳谋。惊鸿舞乃纯元皇后所创,舞姿绝美,无人能及。甄嬛若跳不好,是献丑;跳得太像,是冒犯。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死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芝身上。
林芝饰演的甄嬛,缓缓从席间站起。她没有立刻应承,而是先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果郡王。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随即,她福身一拜,声音清冷而坚定:“臣妾,遵命。”
她走向场中,没有伴奏,没有准备。沈眉庄的琴,安陵容的歌,果郡王的箫,便是她的整个乐队。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林芝动了。
她没有像其他舞者一样,一开始就追求惊艳的亮相。她只是一个简单的旋身,宽大的水袖如红云般舒展开来。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抬手,每一个垂眸,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那不是在跳舞,那是在用身体,写一首关于思念与哀愁的诗。
监视器后的郑晓龙,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呼吸都放轻了。他看过无数舞蹈,但从未见过这样的。林芝的舞,没有一丝一毫的卖弄和炫技,却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随着音乐的节奏加快,林芝的舞姿也开始变得灵动起来。她时而如柳絮飘飞,时而如鸿雁惊起。那段经典的“踏雪折梅”的舞步,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的脚尖在地面上轻点,仿佛真的踏在薄雪之上,身姿轻盈得好似没有重量。当她旋身扬袖,从梅枝上“折”下一朵红梅时,那眼神,那姿态,美得让人心颤。
陈建斌完全被带入了戏中。他不再是演员陈建斌,他就是那个被眼前舞姿深深震撼的皇帝。他的眼中,有惊艳,有怀念,更有被重新燃起的、浓烈的占有欲。
而蒋欣,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她死死地盯着场中那个红色的身影,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饰演的华妃,此刻心中是翻江倒海的嫉妒与不甘。而作为演员的蒋欣,心中却是另一番惊涛骇浪。她知道林芝会跳舞,但她没想到,林芝能跳到这种境界。这已经不是“演”了,这是一种灵魂附体般的呈现。
舞蹈进入高潮。林芝的身影在梅林中穿梭,红衣翻飞,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她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哀愁,多了一份决绝,一份浴火重生的力量。她舞的,是甄嬛的过去,更是她不屈的未来。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以一个极其漂亮的卧鱼姿势定格,红衣铺散在雪白的地面上,宛如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红莲。一滴清泪,恰到好处地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手心那朵红梅之上。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绝美而哀伤的一幕,震得失了魂。
“cut!”
郑晓龙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忘了关对讲机,一句发自肺腑的赞叹传遍了全场:“这他妈……才是真正的演员!”
掌声,在几秒钟的沉寂后,如同潮水般响起。那不是敷衍的礼节,而是所有工作人员发自内心的、对极致表演的敬佩。
林芝从地上起来,红衣上沾了些许尘土。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从甄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对着众人微微鞠躬。
就在这时,片场外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王总?您怎么来了!”制片人眼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华艺的王总。他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风衣,身后只跟了一个助理,不知已在人群外站了多久。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舞,他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路过,顺便过来看看。”王总的语气很平淡,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光芒。他刚才看到的,不是一个演员在跳舞,而是一个角色,活了过来。那份美,那份破碎,那份力量,透过小小的监视器屏幕,都足以让人心旌摇曳。他知道,自己那场关于《亲爱的》的豪赌,赢面又大了几分。
郑晓龙也走了过来,他和王总握了握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王总,怎么样?我这女主角,没选错吧?”
“何止是没选错。”王总看着不远处正在卸妆的林芝,感慨道,“郑导,你这是给华语电视圈,立了个新标杆啊。”
两位大佬的商业互吹,引来周围一片善意的笑声。
林芝换好衣服走了过来。“王总。”她微微颔首,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谦和。
“辛苦了。”王总看着她,眼前的女孩穿着厚实的羽绒服,素面朝天,脸上还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潮红,和刚才那个光芒万丈、艳绝当场的莞贵人判若两人。这种极致的反差,更让他确信,林芝的天赋,深不可测。
“陈可辛导演那边,我已经见过了。”王总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他对你很感兴趣,但你也知道,李红琴那个角色,竞争有多激烈。赵薇为了这个角色,已经开始在体验生活了。”
林芝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我明白。”
“你不用明白。”王总的眼中闪过一丝运筹帷幄的精光,“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把甄嬛演好,演到极致。等到这部剧播出,你手里握着的,就是跟任何人叫板的王牌。到时候,不是你去找角色,而是角色,来找你。”
王总没有多留,他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不仅亲眼确认了林芝的价值,更用自己的到来,向整个剧组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林芝,是华艺最看重的人,动不得,也惹不起。
临走前,王总的助理指挥着几辆餐车开了进来,上面是热气腾腾的五星级酒店外烩,从烤全羊到佛跳墙,应有尽有。
“王总请全剧组吃的,大家辛苦了,放开了吃!”制片人高声宣布。
剧组瞬间沸腾了。这手笔,才是顶级娱乐公司老板该有的排场。
喧闹中,蒋欣端着一盘烤肉,走到了正在角落里安静喝汤的林芝身边。
“刚才那舞,练了多久?”蒋欣坐到她对面,开门见山地问。
“小时候学过一点,进组前又找老师集训了一阵。”林芝的回答半真半假。
“呵,”蒋欣嗤笑一声,却不是嘲讽,而是一种了然,“你这种人,真是讨厌。”
林芝抬眼看她,不解。
“什么都会,什么都学得快,什么都做得比别人好。”蒋欣咬了一口烤肉,眼神却很亮,像一簇燃烧的火焰,“让人一点都不能松懈。跟你演对手戏,我要是打个盹,魂儿都得被你勾走。”
这番话,是蒋欣式的最高赞美。
林芝笑了,她拿起一串烤蘑菇递给蒋欣:“能跟华妃娘娘演戏,是我的荣幸。要不是娘娘气场太强,我这点微末道行,早就露馅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戏里她们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戏外,却因为对表演同样的热爱与执着,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独属于顶尖对手的默契。
夜深人静,林芝回到酒店那间“碎玉轩”。
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从行李箱深处,拿出了那份薄薄的《亲爱的》故事大纲。
她看着上面关于女主角李红琴的描述:“一个目不识丁、头发永远油腻、因为生不出孩子而被丈夫嫌弃的农村妇女。她粗鄙,麻木,却又有着动物般的、最原始的母性。她的一生,都在寻找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
林芝的指尖,轻轻拂过“李红琴”这三个字。
她的脑海里,一边是今天红衣似火、舞姿绝代的甄嬛,在权力的漩涡中步步为营,美丽、聪慧、狠绝;另一边,则是这个蓬头垢面、眼神卑微又顽固的农村女人,在尘土飞扬的寻子路上,哭喊、奔跑、磕头。
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仿佛冰与火,在她的身体里碰撞。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兴奋感,从她心底升起。
征服甄嬛,只是第一步。她的野心,是要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只能是“甄嬛”的时候,撕碎这身华美的皮囊,变成那个土得掉渣的李红琴。
她要让所有人看到,一个真正的演员,没有“类型”,没有“人设”,只有角色。
窗外,横店的夜空被各种招牌的霓虹灯映照得五光十色,无数的梦想在这里升起,又在这里破灭。
林芝收起大纲,走到窗边,看着这片光怪陆离的夜景,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王总的探班,像是一颗定心丸,也像是一声发令枪。
她知道,通往神坛的路,已经为她铺开了一半。而另一半,需要她用一个又一个极致的角色,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自己走上去。
“小满,”她忽然开口,对正在收拾房间的小满说,“帮我查一下,最近的方言培训班,尤其是安徽、河北那一带的。”
小满愣住了:“芝姐?现在查这个干嘛?我们戏还早呢。”
林芝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笨鸟先飞。”她轻声说,“总没错的。”
甄嬛的路,她要走好。
李红琴的路,她也要提前开始准备了。她的人生,从不打无准备之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