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终于在柳嫣然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到了头。
这三十日，她日日待在偏殿里，面对着一叠叠密密麻麻的宫规典籍，抄了又背，背了又抄。
那些“尊卑有序”“谨言慎行”的条文像一根根细针，扎得她心头烦躁，偏又不敢有半分懈怠——她还盼着靠这一月的“悔改”，重获陛下的青睐。
到了最后几日，她几乎背得头晕脑胀，闭上眼都是条条框框的规矩，连梦里都在念叨“不得擅闯养心殿”“不得妄议嫔妃”，只盼着期限一到，能赶紧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
刚过辰时，柳嫣然便迫不及待地梳洗妥当。
她对着铜镜，翻遍了箱笼里的衣裳，最后指尖落在了那件妃色宫装上。
料子是上好的蜀锦，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肤色莹白。
让宫女为自己细细梳理长发，挽了个温婉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了一支小巧的珍珠步摇，走动时轻轻晃动，添了几分灵动。
对着铜镜，她细细描了眉，眉形是时下最时兴的远山黛，不粗不细，恰好衬得眉眼弯弯，多了几分柔情。
最后，她取出那盒珍藏的玫瑰口脂，用指尖蘸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唇上，鲜亮的颜色瞬间让人都亮了几分，整个人瞧着明媚又娇俏，恰是少女该有的鲜活模样。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确认没有半分不妥，才满意地勾起唇角。
又小心翼翼地将抄写好的十份宫规摞整齐，用一方素色锦缎包好，紧紧捧在怀里。
脚步轻快地出了偏殿，一路直奔养心殿，连身边宫女想劝她慢些都拦不住。
养心殿外，晨阳正好，殿檐下的铜铃随风轻响。
汪公公正站在廊下吩咐小太监做事，见柳嫣然急匆匆地走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急切的喜色，忙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拦在了殿门外，语气恭敬却不容置喙：“柳美人，您可来不巧了，陛下正在里头与几位大臣议事呢，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柳嫣然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捧着宫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她踮着脚往殿内望了望，只能瞥见晃动的帘影，连陛下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不由得急声道：“汪公公，那陛下何时能忙完？我这宫规已经抄好了，也背得滚瓜烂熟，就等着陛下查验呢。”
汪公公脸上堆着惯有的笑意，语气却带着几分无奈：“哎呦，柳美人，这议事的时辰哪有准头？大臣们要奏的事多，陛下向来谨慎，不把事情议妥是不会出来的，这谁能料得准呢。”
说着，他目光落在柳嫣然怀里厚厚的一叠纸张上，自然知道那是抄好的宫规，便伸手接了过来，掂量了掂量，笑道：“您放心，等陛下忙完了，老奴一定第一时间把这宫规呈给陛下，绝不会耽误。”
柳嫣然心里虽满是失落，却也知道君前议事不可打扰，只能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她恋恋不舍地望着养心殿的殿门，眼神里满是期盼，又叮嘱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恳求：“汪公公，您可千万别忘了！等陛下忙完，一定告诉他，我已经把所有宫规都背会了，一字不差！我就在宫里等着，陛下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来提问我都成。”
汪公公见她这般执着，忙连连应是：“柳美人放心，老奴记着呢，一定原话转告陛下，您就先回宫里安心等着消息吧。”
柳嫣然还想再望两眼，可看着紧闭的殿门，终究还是没敢再多停留。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养心殿，心里既忐忑又期盼，只盼着陛下能早些忙完，能记起她这个“改过自新”的柳美人。
殿内的议事声终于歇了，等几位大臣躬身告退，萧景琰靠在龙椅上，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案几上堆积的奏折刚处理了大半，脖颈后还泛着酸胀，连日来的朝政操劳，只让他满心疲惫，连带着眉宇间都染了几分倦色。
就在这时，汪公公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纸张，规规矩矩地站在案前。
萧景琰抬眼瞥见那摞得整整齐齐、用素色锦缎裹着的纸卷，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这看着不像是奏折，倒像是女子抄录的诗文或是典籍。
汪公公察言观色，适时躬身开口，语气恭敬：“陛下，方才储秀宫的柳美人过来了，这是她抄写的十份宫规。柳美人说，一个月的禁足期已到，宫规她都背得滚瓜烂熟，就等着陛下您提问查验呢。”
“柳美人？”萧景琰闻言，愣了愣，随即想起了那个先前在御花园跳舞邀宠、又被自己罚抄宫规的女子。
他低低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恍然：“竟已过了一个月了，倒是快。”
汪公公站在一旁，没敢接话。
他看不出陛下这时的喜恶，摸不准圣心所向，索性缄口不言，只静静候着。
可等了片刻，萧景琰感慨过后便没了下文，重新拿起案上的奏折，似是要继续批阅。
汪公公琢磨着柳美人先前那恋恋不舍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陛下，柳美人还在宫里等着回话呢，您可要召她过来，当面查验宫规？”
萧景琰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指尖在奏折上轻轻点了点。
说实话，他本就不偏爱柳嫣然这般太过明艳外放的相貌，更不喜她那写在脸上的急于争宠的心思，比起程知意的沉静温婉，实在差了几分合心意。
按他原本的想法，这事派个小太监过去，随口提问几个宫规条文，再传几句“谨言慎行”的警示，也就算了结了，实在没必要亲自见她。
可不知怎么，脑海里忽然那日柳嫣然眼神里满是委屈又带着期盼的模样，那点莫名的触动让他改了主意，放下朱笔，缓缓道：“不必了，朕过去看看。”
汪公公闻言，心里微微一怔，随即连忙躬身应是：“奴才遵旨。”说着，转身就喊来一个机灵的小太监，低声吩咐道：“快，去储秀宫给柳美人报个信，就说陛下忙完了，这就过去看她，让她赶紧准备接驾，莫要失了规矩。”
小太监领了命，快步跑了出去。
汪公公则转身回到殿内，恭敬地候在一旁，心里暗自嘀咕：这位柳美人，倒还真有几分本事，竟能让陛下亲自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