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大致收拾妥当,季墨抬头望望天色,已是晌午。工匠们陆续到场,季墨便带着冬月和元嬷嬷来到虎子家暂充的饭堂。周管家正在那处张罗饭菜。
众人见过面后,季墨便将自己的安排告知周管家:“周大叔,现下筹备初期,难免有些忙乱,还请您多多费心。既然东家们委派您负责林场内务,我便认命您为大总管。以后所有事项,只要不违背既定原则,您尽可自行决断。当然,总的方向还要照着我的想法和计划来,具体实施就劳烦您了。”
周管家感激地一拱手:“多谢大姑娘抬爱!周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此外,季东往后就跟在您身边,”季墨补充道,“一则给您跑跑腿、打打下手,二则跟您学些管事的本事。还望周总管不嫌弃,多加指点。”
“大姑娘的吩咐,周某绝不敢怠慢!您只管放心!”周管家立刻应承下来。
“诸位工匠师傅也都熟识,您看着安排便是。图纸上若有任何不明之处,随时找我。我得去里正那儿瞧瞧报名帮工的人数有多少。”季墨说完,招呼道:“大家先吃饭吧。用过饭,首要之事是把工棚搭起来,晚上也好有个落脚处。记得在工棚附近一并搭个伙房,往后吃饭也方便,省得来回奔波。”
“是,大姑娘!”众人齐声应道。
转头看向元嬷嬷,季墨提议:“嬷嬷,咱们也在此处对付一口吧?”
元嬷嬷忙道:“哎呀,大姑娘,这可使不得!您还是回老宅稍候,我们给您把饭菜端过去用。咱们的身份摆在这儿,这礼数万万不能废。”她低声提醒。
季墨从善如流:“也好,听嬷嬷的,我回去。”她并非矫情之人,但若与一群工匠男子同桌而食,确有不妥。她又对负责饭食的刘婶子交代道:“刘婶子,等他们吃完,你们也赶紧吃。收拾妥当后,就听大厨师傅的吩咐。一日三顿饭,你们跟着一起吃便是。工钱照旧,每人每月一两。”
“多谢大姑娘!”刘婶子等人满脸笑容,“您放心,我们绝不给您丢人!”
季墨又转向厨子,询问他对帮厨的需求:“大厨叔叔,您和周总管商议一下,算算多少人吃饭,需要几个帮厨帮手。有了章程,再跟我说,我去安排。”
那厨子憨厚一笑:“大姑娘,您叫我‘老肥’就得,大伙儿都这么叫。”
“行,肥叔,有劳您了。缺什么短什么,尽管跟总管说。”
至此,琐碎杂务基本交待完毕,只差落实帮工的人数了。
季墨一路回返老宅。推开院门,一阵嘈杂便从正屋涌了出来——有继祖母阎氏的哭嚎,有那个推自己摔下山沟的始作俑者、小姑季桂花的尖叫,还有“噼里啪啦”摔打东西的动静,想是祖父季水田气得狠了。季墨充耳不闻,径直进了自己的西厢房。
不消片刻,元嬷嬷和冬月提着食盒进来。“大姑娘,用膳吧,特地炒了几样小菜。”两人一边麻利地摆好饭菜一边说。
“有劳嬷嬷了。”季墨招呼道,“坐下,咱们一块儿吃。”
“那可使不得!”元嬷嬷连忙摆手,“哪有东家和下人同桌用膳的道理?这不合规矩,折煞老奴了。”
“又来了不是?”季墨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不是说好了,不按身份论尊卑么?再说了,现下就我们三人,还要分两拨吃?我吃着,你们看着,我也咽不下去呀。听我的,外头行事规矩听您的,关起门来,就听我的!吃饭!”
元嬷嬷和冬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季墨催促道:“别愣着了,赶紧坐下。快些吃吧,一会儿还有好些事儿等着呢!”
这顿饭便在元嬷嬷初时的不安和季墨坚定的神色中,渐趋自然地被用完。
饭毕,趁着元嬷嬷和冬月收拾碗筷的空档,季墨拿出自己惯用的木炭笔,将接下来急需安排的事项一一记下。
见两人送还食盒回来,季墨便道:“都歇会儿吧。”略作停顿,她又提出想法:“嬷嬷,方才我想了想,觉得咱们还是回去住为好。明日再早些过来。一来家里那一摊子事我终究不太放心,二来被褥也没带齐全。咱们留在这儿,横竖也帮不上太大忙。大的方略已定,具体事项自有周总管吩咐定夺便是。”
“大姑娘思虑的是!”元嬷嬷立刻应道,“全凭大姑娘安排!”
合眼没多久,屋外便传来几声闷响——“爹!不孝女荷花看您来了!”紧接着是响亮的叩头声,将炕上三人硬生生吵醒。季墨侧耳听了听,轻声对元嬷嬷说:“估计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大姑来了。”随即下炕开门迎了出去。
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妇人带着一男一女跪在正屋前,正是季荷花。季墨上前道:“是大姑吧?我是季墨。”
“哎呦喂!我的墨,都长这么大了!”季荷花一抬眼,激动得眼泪汪汪,“大姑没用,没帮上哥哥们,如今反是大侄女救了我们一家子!大丫,小三!快!给你表妹磕头谢恩!”她不由分说,拽着儿女又是“咕咚咕咚”几下。
季墨赶紧上前扶人:“快起来!快起来!我们是一家人,不兴这个!爹和大伯常念叨大姑您的好呢!”
此时,“哐当”一声,正屋门开了,季水田沉着脸走出来。季荷花见了老父,顿时又哭又拜:“爹!闺女对不住您啊!这几年家里糟心事不断,也没来孝敬……闺女不孝!”她双手颤巍巍地递上一个小布包和一匹粗布,“这……这是墨帮我给大丫头讨回来的工钱和补偿银子,闺女也没啥……孝敬您,给您二两银子打酒,这布是给二娘和桂花妹子做件衣裳的……一点心意,爹您可别怪闺女……”
季水田叹了口气:“起来吧。路上吃了没?”
“路上啃了点干粮……赶路急呢!”季荷花抹着泪道。
季墨心下明了。四十里外的山路,这大姑一家必定是起早赶来的。“冬月!”她扬声,“去瞧瞧厨下可还有吃的?若没有,就劳烦肥叔再做些热的来。”
“是,大姑娘!”冬月应声去了。
一旁的季桂花看得一头雾水:“墨,这是?” 元嬷嬷适时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矩:“这位定是大姑奶奶了。老身元氏,是官府指派给季大姑娘的贴身管事。按规矩,您如今该称一声‘大姑娘’,不宜再直呼名讳。大姑娘已与醉仙楼签约立契,又在官衙挂了项目,身份不同往日,还望姑奶奶往后谨言慎行些,也是为季家的体面。”
季荷花立时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山里人粗鄙,实在……实在不懂这些规矩!大姑娘!您可千万别见怪!”
季墨忙笑着打圆场:“大姑您别介意!嬷嬷也是为我好。您是知道的,我以前也是个没规矩的‘野丫头’,这不,人家醉仙楼的东家为了我能学好规矩,才特意请了元嬷嬷来教导的!”她俏皮地冲季荷花眨眨眼,传递着一个“咱俩其实差不多”的亲近眼神。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大丫上前一步,对着季墨和元嬷嬷盈盈福了一礼,姿态虽不是顶顶标准,却已比她那粗放的母亲不知强了多少:“民女田大丫,见过嬷嬷,见过大姑娘。今随家母带幼弟前来,一是拜见外祖父,二是叩谢大姑娘救我们一家于水火的大恩!山野之人多有礼数不周,还望嬷嬷、大姑娘海涵。”她的声音清亮,条理清晰。
“咦?”元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仔细打量起田大丫,“你……从哪里学来的礼数?”
大丫眼圈微红,低声道:“回嬷嬷的话,前些年……我爹上山打猎被蛇咬了,废了一条腿,家里没了生计,我……就去大户人家做了丫鬟……”
“哦,原来如此。”元嬷嬷面色和缓下来,“不知者不怪。老身方才也是为季家的门楣着想。”这话虽是对大丫说,但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掠过季水田的脸。
季墨心中暗赞:姜还是老的辣!既抬举了季家,又给那些个不得体的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厉害!
季水田果然听进了心里。他干咳一声,对还在窘迫中的季荷花说:“……咳,大姑娘那边事多,你进正屋说话吧。”
元嬷嬷却微微一笑,接话道:“老爷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是大姑娘的亲祖父,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甭管姑娘是多大的人物,在您跟前,那也得敬着孝着,您尽可唤她名号,这才是天伦之乐、祖宗规矩呢!”
这话无疑挠到了季老汉的痒处,他面上虽竭力克制,背脊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不少,那点子莫名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这时,冬月提着食盒进院子“大姑娘,肥叔听闻大姑奶奶来了,紧忙张罗了几道小炒,”
“那就直接送到祖父屋里去吧!”
季墨顺势对季荷花道:“您快带表姐和表哥进屋暖和暖和,吃点东西,赶了一路怪累的。有什么事咱们吃饱喝足了慢慢说。
一家人好不容易见面,多待会,我出去一下回头有事找您说。”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风尘仆仆、面带菜色却眼神清亮、能吃苦的大姑一家三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大姑一家……正是可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