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摇曳,金丝楠木的桌案浸润在柔光里,也映照着季墨那张绷紧的脸。她低垂着眼睫,目光像个探针似的,精准地落在轩辕璟案前那盏盛着半汪琼浆的茶盅上。啧,茶汤早凉透了,可怜兮兮地浮着一层薄薄的茶沫,跟她此刻悬在丝线上的小命一样,晃晃悠悠,悬而未决。空气凝固得仿佛能捏出水珠子,只有远处更漏那点“嘀嗒”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人心鼓。
轩辕璟这位祖宗倒是不急。他那双骨节分明、足以让无数贵女魂牵梦萦的手,此刻正闲适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玉箸光滑的尾端。那动作,像是在把玩一件稀世奇珍,又像是在无声地计时——他在等,等这位胆儿比锅盖还大的乡野丫头,是准备再次用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倔驴劲儿顶撞于他,还是终于,学会把脖子温顺地弯下来,露出那么点该有的弧度。
这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寂静,长得足以让季墨在心里把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三圈半。终于,上首那位金尊玉贵的主儿缓缓掀开眼皮,低沉醇厚的嗓音在空旷殿堂里砸开,带着钩子似的审视:“季墨。”
季墨指尖猛地一蜷,指甲死死抵住微微出汗的掌心,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温顺的鸽子:“……民女在。”
“你可知,”轩辕璟微微偏头,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本殿下今日若真想摘了你的脑袋,治你个十宗八宗的罪,你此刻,别说站在这儿,骨头渣子怕是已经在护城河里跟鱼虾作伴了?”
这开场白……够直接!够吓人!季墨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努力挤出一点感恩戴德又诚惶诚恐的表情:“民女知道,殿下……宽宏大量。”
“‘宽宏’?”轩辕璟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像冰冷的刀锋擦过瓷器,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啧,嘴巴倒是抹了蜜。方才那股子梗着脖子、宁折不弯,恨不得把‘不服气’刻在脑门上的劲儿呢?莫不是跟着这杯冷茶,一起凉透了?”
他指节随意地敲了敲案上那盏倒霉的冷茶。季墨心尖也跟着那“叩叩”声颤了两颤。
被点名的季墨抿了抿唇,那点被强压下去的不忿又“噌”地往上冒。她深吸一口气,索性豁出去,抬眼直直对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凤眸:“殿下恕罪,民女绝非不知好歹。只是……人生在世,总有些事,唉,就是有事没事就跪下,磕头什么的,太反感。违了自己的心!”
“‘违心’?”轩辕璟眸光倏然一沉,如同骤雨前的乌云压顶,指节在案上又是沉重的一叩!案几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震得季墨心头一悸。整个殿内的空气似乎又被压缩了几分,殿角的阴影仿佛都活了过来,蠢蠢欲动。
季墨感觉后脖颈的寒毛都快立起来了,但她知道,退一步未必生,进一步……却未必是死!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却比想象中要稳,像绷紧的琴弦,发出清晰的鸣响:
“殿下若是……若是仅仅要一个只会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厨娘,那民女自认,闭着嘴,低着头,当个哑巴摆设,也能做到!”
她顿了顿,胸膛起伏了一下,目光亮得惊人,“但!若殿下要的,是一个能真正在青州商界,替您开疆拓土、把您的地盘、做出点让人刮目相看的动静来的助手……”她微微抬高了点下巴,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坦荡,“那民女……不才,斗胆敢说,可以,尽力一试!”
“尽——力——一——试?”
死寂。
这四个字孤零零地飘荡在两人之间,每一个音节都像裹了冰渣子。季墨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正像擂鼓般“咚!咚!咚!”地用力敲打着肋骨,一下,又一下,震得她指尖都跟着发麻。她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了。
就在季墨快要窒息的前一刻,一声短促而带着金属质感的低笑,如同碎冰相击,突兀地打破了沉寂。
“呵……” 轩辕璟嘴角的弧度加深了,那笑意却更冷、更危险,仿佛嗜血的猛兽终于锁定了它的猎物。“好一个‘尽力一试’!”他倏然起身,玄色绣金丝云纹的袍角掠过桌面,带起一阵凛冽的风。他身形高大,带着迫人的气势,几步踱至季墨面前,完全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一寸寸扫过她强自镇定的脸。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贴着季墨的耳廓,丝丝寒气钻进骨髓:
“季墨,告诉本殿下。你真以为……”他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只剩下危险的咫尺,“单凭你那点烧火做饭的手艺,就能让本殿下一次次容忍你这不知死活的……放肆?”最后两个字,裹挟着浓重的怒意喷薄而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挤压,几乎要爆炸!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退去,留下冰冷的麻木。季墨觉得自己的脸颊在这目光注视下发烫,后背却寒毛倒竖。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的目光反而变得更加倔强,像淬了火的星星,毫不避让地对上那双压迫感十足的眼睛,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微颤,却奇异地清晰:
“民女……不敢。”她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尖锐,“只是……殿下若真觉得民女无才无德,毫无用处,今日、此时此刻,您又何必屈尊降贵,召民女来这,听我这大言不惭的粗鄙之言?殿下您的时间……难道不比黄金更贵重?”
“!!!”
空气彻底凝滞!仿佛连飘浮的微尘都定格了!
轩辕璟的眸色骤然变得如寒潭深渊,深不可测,浓稠得化不开。挑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一顿,指尖的温度似乎更低了几分。
时间在无形的拉锯中滴答流逝。烛火“噼啪”爆出一个灯花,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那只冰冷的手指终于松开,带着一种慵懒的力道缓缓滑过她的下颌,最后“啪嗒”一声,极轻地搭回了自己的拇指指套上。
“记住,”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锋刮过,“今日,是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