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带着十几位后生踏入季家老宅,院心石桌上早已备妥茶水点心,袅袅热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他望着这阵仗,心里又忐忑又激动——既盼着季家能给后生们指条明路,又怕辜负这份郑重。
季大山笑着迎上前,引里正落座,季老头在旁作陪。季墨上前躬身施了一礼,待寒暄的客套话落定,便直切正题,目光扫过众人:“劳烦各位说说,各自叫什么名字,擅长些什么?”又转头对季大山补了句,“爹,您帮忙记一下。”
话音刚落,后生们便七嘴八舌地开口:
“我叫季富贵,力气大!地里活、搬东西啥都能干!”
“我叫季龙葵,认识草药,还懂点药理——我祖父是村里的郎中。”
“我叫季石头,会杀猪宰羊……”
待所有人介绍完毕,季墨接过记录看了眼,眉头微蹙:“就只有一位会篾匠活的?”
里正连忙解释:“哎,以前村里也就编个背篓、竹筐,用不上多少手艺,都是谁家需要了,跟秀英她爹老刘打声招呼,送几根竹子,他就顺手给编了。老刘空闲时也编几个筐去镇上卖,谁也没想着这手艺能有大用处啊!”
秀英紧跟着补充:“这篾匠活是我祖父传下来的,我们全家都懂点。只是我两个哥哥已成家,弟弟妹妹才十岁,还拿不起篾刀。我姑姑刘大翠的手艺最好,比我爹还精细,可惜……她是女子,不符合之前说的‘后生’条件。”
季墨闻言点头:“小婶,劳烦您去把刘叔和刘姑姑请来。”又抬眼看向那十几位后生,语气诚恳,“让你们去府城,先是见世面、长见识,后续的机会多不多,全靠你们自己的实力和造化。不过里正爷爷的眼光我信得过,你们都可以去。现在先回家收拾行李,去林场找总管,让护卫教你们骑马,三日后到镇上集合。”
后生们又惊又喜,连忙齐齐鞠躬道谢,转身时脚步都轻快得发飘,几乎是一蹦三跳地跑出了院子。
季墨又转向里正,温声道:“里正爷爷,您的大孙子和孙媳妇,这次我也带上——多亏您一直照拂我家,这点心意您别推辞。”
里正顿时喜得说不出话,搓着手连连点头:“哎呀!我那孙媳妇确实能干,绣花、做衣裳都是一把好手,去了肯定不会白吃饭!就是……就是怕坏了你的规矩。”
“没事,不差这两个人。”季墨笑着摆手。
说话间院门打开,隔壁老刘——也就是秀英的父亲、大强的岳丈——带着几分急切又带着几分忐忑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被休回来住在娘家、现在在林场帮工的刘大翠。刘大翠微微低着头,神情拘谨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忧郁,手指不安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
“老刘大叔来了,快请进!”季墨迎上一步。
“哎!”老刘叔搓着手,脸上堆着笑,寒暄两句后目光便望向季墨,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大侄女,你叫我们?”
“刘叔,您和姑姑快坐,喝口茶。”季墨示意他们坐下,“是这样,我听小婶说,大翠姑的篾匠手艺不错,这好功夫就这么放着可惜了。我想带她一起去府城,到了那边,用得上她的手艺。您看……”
老刘叔一听,先是愕然,随即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霍地站起身,双手都有些颤抖:“啥?带……带大翠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妹妹自从被休回来,性情都闷了许多,整日里强颜欢笑,做哥嫂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庄户人家除了多照看两分,又能有什么门路?季墨这话,简直是给绝境中的妹妹送了一道天梯!
他激动地猛拍大腿:“哎呦!墨侄女!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还问啥看啥?这是你看得起我刘家,看得起大翠!需要我家谁,你只管点,没二话!
“大翠!快!快谢过墨侄女!”老刘叔催促着还在发愣的刘大翠。
刘大翠这才如梦初醒!巨大的惊喜和感激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强筑的心防。她踉跄着跨前一步,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决堤般涌出,声音哽咽沙哑:“墨侄女!大恩……大恩不言谢!我……我一个被休弃的妇人,承蒙你不嫌弃,肯拉我一把,给我这……这做人的机会!”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刘大翠在此立誓,到了府城,必拼尽这条不值钱的命,用心用命把手艺活做到最好!不给你丢脸!若有半点偷奸耍滑,我,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侄女的恩情,我……我来生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这番情真意切的感恩话语,带着决绝和誓言,让在场众人无不动容。老季头和季大山都暗暗点头。
季墨赶紧上前一把扶起她:“大翠姑快起来!当不得您如此大礼!我不过是给大家伙搭把手,日后还得靠您自己的真本事。能凭本事立足,比什么都强!咱们不兴这个,以后都是一家人,用心做事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一番安排就此定下。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里正刚起身想告辞,今天得了这许多好处,哪敢还叨扰一顿饭?谁知一向佝偻着腰、沉默寡言的老季头却头一次挺直了腰杆,声音洪亮地挽留道:“大兄弟(里正)、亲家(刘大叔)还有亲家妹子(刘大翠),都不准走!今日难得高兴,必须都留下吃个饭!秀英这孩子实诚,前两天流水席还剩了好多肉食哩,别嫌弃,都整治好了!”
季大山也诚心诚意地挽留:“是啊,里正叔,刘叔,都不许走,一起吃顿便饭!”
季墨也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让大家聚一聚加深感情很有必要:“对,都留下吃顿便饭。”
说罢,季墨转身回了西厢房。片刻后,她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和两提油纸包好的东西。她小心地把包裹交给外间候着的冬月,里面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整只叫花鸡、晾晒好的干鱼、还有坛子里刚取出的爽脆酸菜。“冬月,拿到正屋去,让厨房添几个菜!”
接着又提起那两包东西:“这一包果子,给里正爷爷带回去尝尝鲜。这一包,就摆在咱们桌上吃。”油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金黄饱满的枇杷和晶莹水润的荔枝,鲜嫩饱满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凡品。
冬月接过包裹和果包,一阵阵诱人的食物香气混杂着清甜果香从她身边飘散开来。她连忙应声:“是,姑娘!” 脚步匆匆地往正屋厨房走去。
刘大翠见状,也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跟着冬月一起过去:“我去帮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重获新生般的轻快和干劲。
里正看着桌上那盘诱人的果子,老季家这前所未有、其乐融融、充满希望的气氛,忍不住感慨万千:
“老哥,大山啊,墨丫头这……这可真是……把咱这穷山沟的天都给变亮堂了啊!” 他眼中含着欣慰的热泪,心中对老季家,尤其是对那个总是平静沉稳的少女季墨,充满了深深的感激与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