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撼、茫然和强烈好奇的表情,像个见识有限的孩子突然被投入了神迹的展厅。
“王爷,左二爷,”季墨的声音适时响起,如清泉流淌,打破了那凝固的、充满无形震撼的空气,她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展示几件寻常之物,“这便是家师连夜送来的几样小玩意儿。时间仓促,只备得这些。”
说着,她径直走向那镶嵌着温润玉石的音盒(即一号设备)。纤纤玉指在盒面一处不起眼的、微微凹陷处轻轻一按——那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像拂过琴弦。
季墨发出指令;
“云起,《三国演义》开篇。”
清晰,浑厚有力的男中音,“收到,为您播送三国演义开票!”
瞬间!
清越而蕴含磁性的嗓音毫无预兆地自盒中流泻而出,字正腔圆,气韵饱满,仿佛有一位看不见的说书大师就立于厅中开讲:“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那浑厚而富有画面感的声音,将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瞬间呈现在听者眼前。
整个厅堂,唯有这声音在回荡,音质清晰纯净,毫无背景杂音,情感传递精准到位。
轩辕璟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倾身侧耳倾听,连方才的惊愕都暂时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的沉醉。
历史宏卷在他耳中展开,那讲述的方式、那声音的真实感,都远超宫中伶人所能及。
左天青更是听得如痴如醉,眼巴巴地望着声音源头,整个人几乎凝滞在原地,连眨眼都忘了,似乎生怕错过一个字。他们的目光,从最初的极度震惊,渐渐化作了沉浸其中的惊叹,乃至一丝难以置信的迷醉——这小小盒子,竟能重现如此宏大叙事?
季墨又简单展示了二号设备轻松诙谐的语音故事、梳妆台精致至极且散发奇异清香的护肤品。
最后,她的手指落在了原型机的核心面板上。
“此物,名为‘活字印刷术·原型机’。”她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可将文字万千变化,依序‘镌刻’于纸上,无需手书誊录,即可成百上千,乃至万份复制……”
她简要而清晰地解释了原理、步骤和使用方法。随着她的讲述,左天青呼吸急促起来,作为一个长期与文字账簿打交道的人,他瞬间明白了此物蕴含的颠覆性力量——这将彻底改变知识传播的方式!他的眼神已经从震撼变成了炽热无比的渴望。
季墨目光炯炯,抱拳深揖,语气沉重而激昂:“王爷!此物名为‘活字印刷机’,绝非等闲之物。它乃是师父在海那边的岛国,所得的一项划时代之技术!
它革新了制书之法,令繁琐雕版变为便捷活字组合。此法推行,可使官报政令传递如电,典籍教化普及四方!
王爷试想,朝廷号令、律法条文、圣贤经义,顷刻间传遍州府乡野;万千学子,得书易如探囊取物!此举若成,大商治效将更胜往昔,教化之功直追上古圣王!民心可聚,人才可兴,国力将如江河奔涌,沛然莫御!
此机,民女季墨献给朝廷,其深远含义,墨不敢妄言,然王爷慧眼如炬,定能窥见其中承载我大商国祚兴隆之机!”
轩辕璟则听得眉峰紧锁,眼中闪烁着极度复杂的光芒。
他是皇室后裔,更明了此物一旦问世、传播开去,会对现有的权力结构、知识垄断乃至整个社会秩序,造成何等翻天覆地的冲击!
那是一种混合着深沉的震撼、敏锐的警觉以及对巨大机遇的嗅探,他的指尖在扶手上不自觉地轻轻敲击着,内心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演示、讲解、表态完毕。
两人目光依依不舍地黏在几件宝贝上,尤其是那台冰冷的声控机。
轩辕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看向季墨,眼神深不见底,语气异常郑重:“季姑娘,尊师……真乃神人也!不知本王可有荣幸,当面拜谢一番?”他的话语透着无比的敬重和一丝不容推辞的探询。
左天青也连忙附和,热切地望着季墨。
季墨脸上适时浮现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恭敬:“王爷谬赞。家师……云游四海惯了,素来不耐繁文缛节,更不喜见生人。此番赶制已是念及我师徒情分。
便是我父母,至今也未曾得见师尊真容。家师偶有停留,便只居于府中二进那间僻静客院,便是院门亦少开启。”她语气诚恳,将一个性格孤僻、不染凡尘的隐世高人形象勾勒得清晰可辨,言语间透出几分无法勉强的遗憾。
“原来如此……高人自有风骨,本王不敢强求。”轩辕璟眼中闪过失望,但也点点头,表示了理解和尊重。
他复又看向那几件宝物,尤其是那原型机,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灼热问道:“不知季姑娘,尊师当下或日后,可有何所需之物?金银布帛,或奇珍异草?若有需求,本王及瑞王府定当竭力相助!”
季墨似是早有预料,闻言,眼帘微垂,露出一抹思考的神色。
片刻后,她抬眸,语气带着一丝商榷,却也显得格外真实:“既蒙王爷动问……实不相瞒,家师常于海外蛮荒之地、奇异岛屿之间游历寻访。
那些地方,金银铜钱往往通行不易,反倒是一些……珍珠、翡翠、玛瑙、玉石原料或其精巧制成的器具、珠宝,摆件……因其价值稳固且易于携带、储藏,反成为以物易物、换取珍材奇药的上佳之选。若王爷方便,储备此类物件,于我师徒二人,便是极大助益了。”
她巧妙地借用了“海外蛮荒”需要“以物易物”的理由,为索要这些高价值且易于系统转化的“硬通货”提供了完美的逻辑闭环。
轩辕璟的目光随着季墨的演示在几件神奇的造物间流连忘返。
最后,他看着季墨收拾妥帖,将物品小心重新覆好,那份小心亦表明这些物件的珍贵程度。
他郑重颔首:“季特使放心,所需珍玩奇石,本王自当尽力搜集。如此,本王就先告辞了。”他挥手示意护卫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样东西搬上马车。
左天青看着护卫谨慎无比地搬动原型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直到马车驶出季府大门,才长长吁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季墨,充满了无比的敬畏与折服。这位小姐背后那位“师父”的能量,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送走瑞王一行人,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渐渐远去,季墨独自站在空下来的议事厅前。夕阳的金辉为季府高耸的飞檐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边。她抬眼望着府邸上空,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瑞王亲临带来的无形威压与庇护光环。
唇边,那抹掌控一切的浅淡笑意再次悄然浮现,如同水底摇曳的月影,清晰却又难觅踪迹。瑞王这条最有力的“护城河”,已然稳固。
至少在青州境内,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流与窥探的目光,应当会因这层昭示性的关系而有所收敛了吧?她所求的,不过是在惊涛骇浪到来前,能喘息片刻的安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