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弥漫的雾气,湿冷地贴在皮肤上,渗入骨髓。我带着李教头和十名精悍庄客,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出扈家庄。这次的人选更加谨慎,都是李教头以性命担保、家中眷属皆在庄内的死士。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决绝,我们此行,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黑松岭在扈家庄西北三十里,山势险峻,林深叶密。那处山神庙早已荒废,残破不堪,在浓雾笼罩下,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我们弃马步行,按照栾廷玉所示标记,在密林中穿梭。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腐叶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死寂的林中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点,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生怕遭遇埋伏。
终于,破庙的轮廓在雾气中显现。断壁残垣,蛛网遍布,只有正殿还算完整,像一张黑洞洞的巨口。
在距离庙门百步之遥,我们停步,隐入树后。李教头打了个手势,两名庄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散开,侦查两侧。
片刻,一人返回,低声道:“姑娘,庙周围未见明显埋伏,但……感觉不对,太静了。”
我心中凛然。确实,连鸟鸣虫嘶都听不见,这是一种被强大气息压制后的死寂。栾廷玉的人,定然早已埋伏在侧,只是我们发现不了。
是展示诚意的时候了。
我深吸一口气,示意李教头等人留在原地戒备,独自一人,缓步走向庙门。日月双刀并未出鞘,但我的手心已微微见汗。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
走到庙门前十步,我停住,朗声道:“扈三娘应约前来,栾教师可在?”
声音在空寂的山岭间回荡,惊起几只宿鸟。
短暂的寂静后,破庙那扇歪斜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栾廷玉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玄衣,铁棒随意地握在手中。他身后,只跟着两名眼神精悍的随从。
“三娘果然信人。”栾廷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锐利如鹰,似乎要穿透我的身体,看清我灵魂深处所有的盘算。“请进。”
庙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残破的神像下,铺着几张干草垫,中间生着一小堆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也映得栾廷玉的脸庞明暗不定。
我走进庙内,与他相对而立,隔着那堆微弱的火焰。李教头等人则在庙外紧张戒备,与栾廷玉的手下互相警惕地对峙着。
“庄内商议如何?”栾廷玉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
“九死一生之局,唯有行险一搏。”我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扈家庄,愿与教师结盟。”
栾廷玉眼中精光一闪,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定我们会做出这个选择。“好。如何结法?”
这才是关键。利益的划分,权力的归属,必须在最初就厘清。
“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教师所言极是。”我缓缓道,“既是结盟,便需约法三章。”
“讲。”栾廷玉言简意赅。
“第一、盟主之位。”我紧盯着他的眼睛,“扈家庄是根基,扈家是旗号。盟主需由我父扈太公担纲,教师为副,共掌号令。”这是底线,名分大义,必须掌握在扈家手中。
栾廷玉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似是讥讽,又似是欣赏:“可,栾某志不在此虚名。”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反而让我心生警惕。他所图恐怕更大。
“第二、兵力整合。”我继续道,“教师麾下勇士,可独立成营,但需与扈家庄本队协同作战,粮草辎重,按营分配,一视同仁。”既要借其力,又要防其坐大,保持相对独立又相互依存是平衡之道。
“合理。”栾廷玉点头,“第三?”
“第三,行军决策。”我深吸一口气,说出最核心的一条,“遇有大事,需盟主与副盟主及双方核心头领共议,若意见相左……”我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需得我扈三娘首肯,方可执行。”
空气瞬间凝滞。篝火噼啪作响,庙外山林的风声也仿佛静止。
栾廷玉身后的两名随从脸色顿变,手按上了刀柄。庙外的李教头等人也瞬间紧张起来。
我这句话,等于将最终的决定权,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这是在向栾廷玉宣告,这场联盟,扈家庄,或者说我扈三娘,要占据主导地位!
栾廷玉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铁棒。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我在赌,赌他目前处境艰难,急需扈家庄这个根据地,赌他对我这个“与众不同”的扈三娘,还有有几分好奇和利用价值。
良久,栾廷玉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呵呵……好!好一个扈三娘!果然与往日大不相同!”
他笑声一收,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这三条,栾某……应了!”
我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背后已被冷汗浸湿。赌赢了第一步!
“但,”栾廷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三娘既执意掌此权柄,便需承担相应干系。日后若有差池,休怪栾某铁棒不容情面!”
这是警告,也是认可。他接受了我的条件,但也将千斤重担压在了我的肩上。
“这是自然。”我挺直脊背,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既结盟,自当同心戮力,生死与共。”
“好一个同心戮力,生死与共!”栾廷玉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火光下拉出巨大的阴影,“既如此,事不宜迟。梁山大胜之后,各部头领正于祝家庄旧址瓜分钱粮人口,守备必然松懈。栾某有一计,或可趁其不备,痛击其辎重车队,既可缴获物资以解燃眉之急,亦可挫其锐气,扬我盟威!三娘以为如何?”
主动出击!而且目标是梁山的辎重!栾廷玉果然不是甘于寂寞之辈,一上来就抛出如此凌厉的计划!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同样惊人。若能成功,不仅能获得宝贵的补给,更能极大提振我方士气,向梁山宣告我们的存在!
我迅速在脑中盘算地形、敌我实力对比、行动路线。栾廷玉熟悉内情,此计虽有风险,却非无的放矢。
“目标何在?何时动手?”我沉声问,眼神锐利。
栾廷玉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激赏。他知道,我明白了他的意图,并且有魄力接下这场豪赌。
“明日黄昏,野猪林。”他吐出六个字,带着冰冷的杀意。
破庙之外,雾气渐散,一缕微弱的晨光,刺破了黑暗。而一场更加凶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扈家庄与栾廷玉的联盟,这艘在风浪中勉强拼凑起来的破船,即将驶向它的第一片险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