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期，转瞬即至。
黑云涧中的气氛已绷紧如满弓之弦。存粮见底的消息，像无声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白日里，众人依旧操练、巡哨、采药，但动作间都透着一股压抑的焦躁。目光相遇时，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沉重。
我的行装已准备妥当。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袖中暗藏淬毒飞镖，腰间是重新打磨过的日月双刀。石彪挑选了两名最机警沉稳的老斥候，一个叫老黑，擅潜行追踪；一个叫顺风耳，听力极佳。我们反复推演了翠微谷周边的地形、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以及撤退路线。栾廷玉虽不能起身，却凭记忆在地上画出谷口详图，一一指点关键。
“切记，”他最后叮嘱，声音低哑却凝重，“多看，多听，少言。若见势不对，即刻撤回，不可有半分犹豫。黑云涧尚可据险一守，人若折在外面，万事皆休。” 他的目光深深烙在我脸上，里面有担忧，有关切，更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托付。
我重重点头：“放心。”
日落月升，一轮满月如同巨大的银盘，悬于墨蓝天幕，清辉遍洒山林，将万物轮廓勾勒得清晰而冷冽。这月光，于我们是掩护，亦是暴露。
子时将近，我们四人悄无声息地滑出黑云涧，如同鬼魅融入月夜。石彪在前引路，老黑断后，顺风耳居中监听四方动静。我走在中间，每一步都踏得极轻，耳中是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山风过耳的呜咽。
翠微谷位于东南三十里外，一路皆是崎岖山道，林木幽深。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我们不敢走官道，专挑人迹罕至的兽径险坡，身形在岩石与灌木间疾速穿行，唯有衣袂与草叶摩擦的细微声响。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两座对峙的山崖，中间一道狭窄的裂缝，便是翠微谷入口。月光下，谷口怪石嶙峋，像一张巨兽咧开的嘴，幽深难测。谷内寂静无声，连虫鸣都听不见，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我们并未直接靠近，而是按照计划，绕到谷口侧上方一片可俯瞰全局的茂密灌木丛中潜伏下来。从此处望去，谷口情形一览无余。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影西斜，谷口除了被月光拉长的怪石影子，空无一物。夜枭偶尔啼叫，更添几分阴森。顺风耳伏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眉头紧锁，对我微微摇头——表示未听到大队人马接近的动静。
难道对方爽约了？或是更深的陷阱？
就在子时正刻，月光最盛之时，谷口那块最高的巨石后，悄无声息地转出一个人影。依旧是一身青衫，作账房先生打扮，正是石彪之前见过的那人。他身后并未跟着护卫，只身一人，站在月光下，仰头望月，姿态从容。
他来了！而且孤身一人！这是示好，还是极度自信？
石彪看向我，以目示意是否按计划现身。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的悸动，对他打了个手势——按兵不动，再观察。
那账房先生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不见人来，也不焦躁，反而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银酒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庭院赏月。
又过了约半盏茶时间，顺风耳突然身体一僵，极低的声音道：“东北方向，有动静……很轻，人数不多，约三四个，正在快速接近谷口！”
不是从谷内出来，而是从外面来！还有别人？
我们立刻屏息凝神。片刻后，几道黑影如同狸猫般从东北方的林子里窜出，身手矫健，落地无声。为首一人，身形矮壮，虽蒙着面，但那双在月光下精光四射的眼睛和行走姿态，让我心头猛地一沉——是“金眼彪”施恩！他身后跟着三名黑衣劲装的汉子，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精锐好手。
他们竟也来了！是巧合？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我们和那账房先生的双重陷阱？
施恩几人并未发现我们，径直朝着谷口那账房先生围了过去。账房先生似乎也察觉了，缓缓站起身，将酒壶收回袖中，面对围上来的四人，不见丝毫慌乱。
“阁下深夜在此，好雅兴啊。”施恩的声音沙哑阴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账房先生微微一笑，声音平和：“施恩头领不也在此赏月么？真是巧了。”
“少废话！”施恩厉声道，“你是何人？在此私会扈家庄余孽，欲意何为？”
“头领此言差矣，”账房先生不疾不徐，“此地乃无主荒谷，何来私会？至于在下是谁……头领何必明知故问？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哼！装神弄鬼！”施恩冷笑，“管你是谁的人，今日撞见，算你倒霉！拿下！”他手一挥，身后三名黑衣人如狼似虎般扑上！
眼看一场厮杀就要爆发！我手心沁出冷汗，是趁乱出手，还是继续潜伏？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咻咻咻！”三支弩箭从我们侧后方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射出，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钉入那三名扑向账房先生的黑衣人后心！三人连哼都没哼一声，扑倒在地，瞬间毙命！
施恩大惊失色，猛地回头。只见我们潜伏点不远处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三个身影，同样黑衣蒙面，手中端着造型奇特、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手弩！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虽看不清面容，但那股沉稳如山的气势，竟丝毫不逊于施恩！
还有第三伙人！而且用的是威力巨大的手弩！是敌是友？
场面瞬间僵住。施恩独对账房先生和三名神秘弩手，脸色难看至极。账房先生却依旧气定神闲，仿佛早有所料，对着那突然出现的弩手首领微微颔首。
弩手首领目光扫过施恩，冰冷如刀，最后落在账房先生身上，抱拳一礼，声音低沉沙哑，显然是刻意改变：“先生受惊了。宵小之辈，已清理干净。”
账房先生笑道：“有劳壮士。看来，今晚这月色，注定不太平啊。” 他话中有话，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我们藏身的灌木丛。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发现了我们？还是巧合？
施恩脸色变幻不定，显然也意识到对方实力远超预期，自己已成孤家寡人。他死死盯了账房先生和弩手首领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很！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 说罢，竟不再纠缠，身形一晃，如大鸟般投入林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他来去如风，杀伐果断，见事不可为，立刻远遁，毫不拖泥带水。
谷口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四具尸体和相对而立的账房先生与神秘弩手。月光洒下，气氛诡谲难明。
账房先生整理了一下衣袍，再次抬头，目光准确地投向我们的藏身之处，朗声道：“扈姑娘，月色已深，露重风寒，何不现身一叙？”
他果然早就发现了我们！这场月下之会，从始至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吗？
我与石彪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决绝。事已至此，避无可避。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拨开身前的灌木，带着石彪三人，缓步走了出去。月光如水，照在我身上，冰冷刺骨。
今夜这翠微谷，注定无人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