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帐内弥漫着尘土和腐朽木材的气味。我和猴子蜷缩在杂物堆后,耳朵捕捉着营地里渐渐平息的救火骚动。心跳仍未平复,与张嫂她们的短暂会面像一场梦,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栾廷玉枯瘦手腕的冰凉触感。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在天亮前“合理”地出现在张超面前。
“猴子,”我压低声音,在黑暗中勾勒计划,“天快亮时,我们装作从外围山林狼狈逃回,直奔中军帐喊冤。记住,我们是九死一生,趁乱侥幸逃脱,对地窖详情‘惊魂未定,记不真切’,尤其要强调王五可能是内鬼,以及那股身份不明的伏兵。”
“明白!”猴子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豁出去的狠光。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天边泛起鱼肚白,营中响起起灶的微弱动静时,我和猴子对视一眼,猛地从破帐中冲出,故意踉跄着,浑身沾满泥泞和草屑,我甚至用刀在手臂上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让血迹渗透衣袖,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
“都监!都监!我们要见都监!”我嗓音嘶哑,带着哭腔,一路跌跌撞撞冲向中军帐方向,猴子在一旁搀扶,同样“虚弱”地呼喊。
巡逻的兵卒被惊动,纷纷围拢过来,看清是我们,无不面露惊骇。消息像风一样传开。
我们被“扶”到中军帐外时,张超已披甲而出,面色阴沉如水,云中鹤依旧青衫磊落,立在一旁,目光平静地扫过我们,看不出喜怒。
“扈三娘?!”张超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惊疑和审视,“你竟然没死?”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不是全然的伪装,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失去家园的悲痛
此刻涌上心头,情绪真切:“都监!都监要为小女子做主啊!”我抬起血迹斑斑的手臂,泣不成声,“昨夜……昨夜我们按计划抵达扈家庄,还未及探查,便遭大批黑衣人伏击!赵哨长他们……寡不敌众……王五……王五他临阵倒戈,与那伙贼人里应外合!我们拼死杀出,跳入激流,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啊!”
猴子也在一旁磕头,悲声附和:“都监明鉴!那伙人下手狠辣,不像寻常山贼,倒像……倒像训练有素的死士!王五那狗贼,定然是内应!”
我将遇袭经过半真半假地叙述,重点渲染伏兵之凶悍和王五的背叛,对地窖内部情形则含糊其辞,只说自己慌不择路,误入一处崩塌的密道,侥幸逃生,细节一概“惊吓过度,记不清了”。
张超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在我脸上逡巡,似在判断真伪。他自然不信我会全然坦白,但我这番说辞,至少解释了王五等人未能回归的原因,并将矛盾引向了“第三方势力”。
“训练有素的死士?”张超冷哼,目光瞥向云中鹤,“云先生,你怎么看?在这郓城地界,除了梁山贼寇,还有何人敢袭杀官军?”
云中鹤轻抚长须,淡然道:“江湖风波恶,或许是有心人想浑水摸鱼,亦或是……梁山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不想扈姑娘活着回来,亦或是不想都监得到些什么。”他将球轻巧地踢回,言语间暗示多种可能,滴水不漏。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悲愤:“都监!我扈家庄已毁,如今又遭此大难,若非念着为都监效力,查清真相,三娘早已……早已随家人去了!恳请都监查明那伙贼人来历,为我等枉死的弟兄报仇啊!”我以头抢地,姿态做得十足。此刻,我必须表现得更有“价值”,也更“依赖”张超,才能暂时安全。
张超沉默片刻,脸色变幻。王五生死不明,扈三娘“侥幸”生还,还带回了“第三方势力”的消息,这打乱了他的部署。眼下,留着扈三娘,或许比灭口更有用。
他最终缓和了语气,虚扶一下:“扈姑娘请起。此事本将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二人伤重受惊,先下去好生歇息疗伤。待本将查明真相,再作计较。”他吩咐军士带我们去医官处,实则仍是软禁,但待遇显然会“改善”。
我和猴子“感激涕零”地退下。转身的刹那,我眼角余光扫过云中鹤,他正静静地看着我,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
回到被“安排”的一顶单独小帐,有军医送来伤药和饭食。猴子低声道:“姑娘,张超信了?”
“信三分,疑七分。”我清洗着伤口,低语,“但他现在需要我这个‘活口’和‘苦主’来圆场,也需要时间消化‘第三方势力’的消息。这是我们喘息的机会。”
当前局面微妙:张超怀疑云中鹤,云中鹤算计张超,而我,这个他们眼中的棋子,必须利用这裂隙。地窖中的发现——扈字令牌、云纹匕首、羊皮卷——是关键的筹码,但不能轻易亮出。
接下来几天,我们安心养伤,暗中观察。张超加强了大营戒备,派出了几波哨探,似在追查那伙“伏兵”。云中鹤的人则更加低调,但偶尔能看到蓝玉独自出入张超大帐。
气氛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这日黄昏,我正在帐外活动筋骨,一名不起眼的杂役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微顿,极快地塞了个小纸团在我手中,随即低头匆匆离去。
我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攥紧纸团,回到帐内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小字:“子时三刻,营地西侧废井旁。”
没有落款。字迹陌生。是谁?张超的试探?云中鹤的圈套?还是……其他势力?
风险极大。但机遇往往与风险并存。一直被动等待,只会坐以待毙。
我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凑近油灯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我必须去。但要去,就不能毫无准备。
“猴子,”我低声唤道,“去找些东西来……”
子时三刻,营地一片寂静。我借着阴影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潜至西侧那口早已废弃的枯井旁。井台残破,四周荒草丛生。
我并未直接现身,而是隐在一棵大树后,屏息等待。月光清冷,将周遭照得一片惨白。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井台另一侧,身形矮壮,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
他等了片刻,不见人影,似乎有些焦躁,低声咳嗽了一下。
就在他咳嗽声起的瞬间,我手中一颗小石子激射而出,打在他侧后方的草丛中,发出“沙”的一声轻响!
那人猛地回头望去!
就在他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我已从树后闪出,日月双刀虽未出鞘,但刀尖已抵在他后心要害。同时,另一只手迅捷地掀开了他的斗篷兜帽!
月光下,露出一张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脸——竟是那名曾给我们送药、暗示过“不太平”的老军医!
他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惊恐,手中紧握着一个小药瓶。
“是……是你?”我压低声音,刀尖未松,“为何约我在此?”
老军医喉结滚动,声音发颤:“扈……扈姑娘……别动手!是……是栾教师让我来的!”
栾教师?我心中巨震!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