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反而随着夜色的降临,变得更加浓稠、更加深沉。白天里,那灰白色还能勉强透进些许天光,到了夜晚,雾气便彻底与黑暗融为一体,化成了一种吞噬一切的、墨汁般的漆黑。航行灯的光束奋力切割着这厚重的帷幕,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能激起一圈有限的光晕,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与混沌吞没。
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船舷、缆绳、甚至人的睫毛和发梢,都挂上了细密冰凉的水珠。周凡和苏念都穿上了最厚的防水外套,依然觉得那无孔不入的寒气,正一点点地沁入骨髓。
然而,比雾气更让人忧心的,是天气的进一步恶化。风,不知何时又悄悄地起来了。它不再是白天那温吞的、黏湿的风,而是带着一种阴狠的力道,在浓雾中穿行,发出忽高忽低、如同呜咽般的呼啸声。海浪也随之不安分起来,不再是被雾气压抑着的沉闷涌动,而是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船身在风与浪的联合作用下,开始了一种比前日初航时更令人不适的颠簸。那是一种在失去视觉参照下的、无法预判的摇晃,仿佛踩在巨大的、不停晃动的软垫上,每一步都需要极力维持平衡。
“怕是要下雨了。”周凡听着风声中夹杂的某种细微的、密集的声响,喃喃道。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头顶的船篷上,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脆响。
是雨点。起初是疏落的、试探性的几颗,敲打在玻璃窗和甲板上,声音清晰而冷硬。很快,那声音就连成了一片,变成了持续的、哗哗的喧嚣。雨,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雾幕,降临了。
这不是一场温柔的春雨,而是冰冷的、带着海上特有咸腥气的急雨。雨点被狂风裹挟着,几乎是横着扫射过来,狠狠地砸在“远舟号”的每一个平面上。船舱仿佛成了一个被四面围攻的孤堡,外面是风雨的狂啸与海浪的咆哮,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慌意乱的噪音洪流。
周凡不得不再次降低了航速,几乎是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地漂泊。他紧紧把着舵轮,努力对抗着风浪带来的偏转力,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雷达屏幕上的图像也变得有些杂乱,需要更加费力地分辨。每一次船体被较大的浪头抬起又抛下,他的心也跟着悬起又落下。胃里那种熟悉的翻搅感,又开始隐隐作祟。
苏念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这风雨交加、浓雾弥漫的夜晚,比前日的单纯颠簸更让人恐惧。那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本能畏惧。她帮不上太多的忙,只能尽量稳住自己的身体,不时用毛巾擦拭着被雨水模糊的舷窗内侧,尽管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她还烧了一壶热水,倒进保温杯里,递给周凡。滚烫的杯壁传来的温度,在这冰冷的、动荡的夜晚,显得格外珍贵。
元宝更是吓得缩在了舱室最里面的角落,把身体紧紧贴着墙壁,仿佛那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它不时发出低低的、恐惧的哀鸣,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会让它浑身一颤。
夜,变得无比漫长。时间仿佛被这风雨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周凡不敢有丝毫松懈,眼睛死死盯着各种仪表,耳朵竖起来,分辨着风雨声浪中任何一丝异样的声响。他的眼皮开始发沉,四肢因为持续的紧张和用力而变得酸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在这与世隔绝的、被风雨雾笼罩的孤舟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人在自然力量面前的渺小与无助。那鲸歌带来的宏大与神圣感,此刻被这具体的、严酷的生存考验所取代。海洋展示了他的壮美,也毫不掩饰他的威严与无情。
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苏念和元宝,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涌上心头。他必须带他们平安穿过这片困境。他回想起系统灌输的知识里,关于应对恶劣天气的要点,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调整着船首与风浪的角度,试图找到最稳定的姿态。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这艘在黑暗与狂澜中挣扎的孤舟。船舱里,灯光昏暗,映照着三张疲惫而紧张的脸。外面是混沌未开的世界,里面是摇曳的、却顽强不肯熄灭的灯火。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是漂泊者与茫茫大海之间,最直接、也最原始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