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蟹壳湾小学,“远舟号”向着此行的第一个科研重点——虎头礁观测点驶去。那是一片远离主要岛屿、主要由暗礁和小型礁盘组成的海域,据研究所资料显示,那里的珊瑚群落类型较为典型,近年来监测数据显示其健康状况有波动。
抵达预定海域时,已是下午。海水的颜色重新变得深邃纯净,是一种介于蓝与绿之间的、极其悦目的宝石色泽。根据坐标和声呐图像,他们找到了合适的锚地,将船停在一片水深约十五米、海底是沙质区域的边缘,不远处就是珊瑚礁开始生长的斜坡。
简单的午餐后,周凡和苏念开始准备第一次潜水作业。这次的目标不是拍摄美景,而是进行规范的科研记录:在研究所预先划定的几个固定样带(transect)进行视频和照片记录,观察珊瑚覆盖率、健康状况(特别是白化、病害迹象)、鱼类多样性等,并布放小型温度记录仪。
阳光透过清澈的海水,在水下形成晃动的光柱。再次潜入这片静谧的世界,周凡的心却比以往任何一次休闲潜水都要紧张和专注。他手中拿着水下写字板,上面夹着塑料覆膜的样带示意图和记录表,苏念则操控着带有标尺和彩色色卡(用于色彩校正)的专业相机。
他们沿着第一条样带缓慢游动。这里的珊瑚礁发育得不错,鹿角珊瑚、桌形珊瑚、脑珊瑚等形态各异,构成了复杂的三维结构。鱼群的数量和种类也很多,彩色的雀鲷、蝴蝶鱼在枝杈间穿梭,几只憨态可掬的圆燕鱼在不远处列队游过。初步看来,这片礁盘的生机似乎比他们在翡翠群岛看到的某些区域还要旺盛。
然而,随着他们在不同深度、不同朝向的样带进行观测,一些细微的、不太对劲的迹象开始浮现。
在一处背阴的礁石侧面,他们发现了几片巴掌大小的珊瑚,出现了明显的、如同被漂白过的斑块,与周围健康组织界限分明。这不是大面积白化,而是局部性的“斑块状白化”(patchy bleaching)。周凡小心地测量了斑块大小,记录在写字板上。
在另一处沙地与礁石交界的地方,苏念的镜头捕捉到,一丛原本应该向上生长的鹿角珊瑚,其部分枝杈出现了不自然的、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低矮和弯曲生长形态。周凡游近观察,在珊瑚基部,发现了极少量、几乎与沙地颜色融为一体的、细微的白色沉积物颗粒。他用水下采样袋收取了一些。
最让他们感到困惑的发现,是在一处较深的、水流相对平缓的沟壑里。那里的珊瑚覆盖率明显偏低,海底沙地上,稀疏地生长着一些珊瑚,但很多个体看起来颜色暗淡,生长缓慢。更奇怪的是,他们在沙地上看到了不少指甲盖大小、边缘整齐的圆形凹陷,像是被什么东西规律地“啄食”过。附近,他们发现了几只体型较大的、壳上附着藻类的海胆,但它们似乎并非造成这种痕迹的主因。
这次潜水的收获,不是壮丽的风景,而是一堆需要分析和解读的“问题”。珊瑚的局部白化、异常的沉积物、不明的啃食痕迹……这些细节,单独看或许微不足道,但组合在一起,却可能指向环境压力、生态平衡的微妙变化。
回到船上,夕阳已将海面染红。他们顾不上疲惫,立刻将潜水记录、拍摄的素材(特别是那些异常现象的特写)以及采集的沙样,进行初步整理,通过卫星网络打包发送给研究所的林副研究员。同时,他们也按照操作规范,将温盐深仪布放到预定位置,让它开始周期性地自动记录水温、盐度数据。
夜晚,海面平静如镜,星光倒映其中。周凡坐在甲板上,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天在水下看到的那些细节。科学观测的魅力与沉重,在此刻凸显。它要求你抛开感性的惊叹,用最冷静的眼睛去发现异常,去追寻线索。那些美丽的鱼群和珊瑚依然存在,但隐藏在繁荣之下的、细微的“不和谐音”,或许才是了解这片礁盘真实健康状况的关键。
夜潜虽未进行,但白天的发现,已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探究的涟漪。这片看似生机勃勃的虎头礁,它的珊瑚们,究竟在诉说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答案,或许就藏在那即将传回的温度数据里,藏在那些沙样的显微镜下,也藏在研究者们接下来的分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