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的天空彻底沦陷,化为一片翻涌奔腾的、近乎墨黑的巨幕,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吞噬着残余的天光。风不再是单一的呼啸,而是化作了无数尖利无形的鞭子,从四面八方抽打过来,带着海水的咸腥和一种暴戾的、毁灭性的力量。海面不再是涌浪,而是彻底疯了。数米高的浪头,像一座座突然拔地而起的、墨绿色的、咆哮的山峰,以杂乱无章的队形,从各个方向朝“远舟号”猛扑过来。
船,不再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器物,而成了一片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叶子,被抛起、摔下、旋转、横推。每一次巨浪的冲击,都让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冰冷的、带着泡沫的海水,如同重锤,一次又一次地砸在驾驶舱的玻璃上,发出恐怖的爆响,水流如瀑布般冲刷而下,视野瞬间模糊,只能看到外面一片狂乱旋转的墨绿与惨白。
周凡的双手,如同焊死在舵轮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身体随着船体剧烈颠簸而摇晃,必须用尽全力绷紧核心,才能勉强站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虽然能见度极低,只能看到近处翻卷的浪墙——耳朵则竖起来,倾听着引擎的声音、船体的异响,以及风的每一个微妙变化。他的大脑高速运转,根据船体倾斜的角度、颠簸的节奏,本能般地微调着舵轮,试图让船头以一个相对安全的角度切入最主要的浪涌方向,避免被横浪打翻。
这是一场纯粹力量与意志的对抗,没有任何技巧可以取巧。人与钢铁的造物,在自然的绝对伟力面前,渺小得不堪一击,却又倔强得令人动容。
苏念被周凡勒令固定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系紧了安全带。她的脸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但她的手紧紧抓着一个备用的呕吐袋,眼睛却努力睁大,死死盯着雷达屏幕和导航仪,在剧烈的晃动中,试图辨识他们是否偏离了预设的、通往七星岛链的航线,并随时准备向周凡报告任何仪器异常。
元宝的处境最糟。它被恐惧彻底攫住,缩在驾驶舱最里面的角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每一次剧烈的颠簸和恐怖的巨响都让它发出凄厉的哀鸣。呕吐物和失禁的尿液弄脏了它金色的毛发和身下的垫子。但它那双被恐惧淹没的黑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周凡的背影,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可能的锚点。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船舱里各种未被彻底固定的物品开始滑动、碰撞、摔碎,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混合着风浪的咆哮、引擎的嘶吼,构成一曲地狱般的交响。
一个特别巨大的、如同黑色城墙般的浪头,从侧后方以诡异的角度袭来。周凡只来得及喊一声“抓紧!”,船尾便被猛地抬起,船头几乎垂直地扎向下一个波谷。失重的感觉让心脏几乎跳出喉咙,然后便是更猛烈的、仿佛从深渊底部传来的撞击。驾驶舱的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细小的裂纹出现在角落。海水从不知哪个缝隙渗了进来,在倾斜的地板上流淌。
“周凡!”苏念尖叫起来,不是为自己,而是因为她看到周凡的额头在刚才的剧烈晃动中,不知撞到了哪里,渗出了鲜血。
周凡却恍若未觉,他甚至没有去擦一下。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感受船体、感受海浪、感受那根维系着他们三人一狗性命的、名为“控制”的细线上。血混着咸涩的海水,流进他的眼睛,视野里一片血红,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混沌的狂暴。
怒海的洗礼,剥去了一切文明的外衣,将生命还原到最原始的状态——求生。在这里,没有系统,没有任务,没有粉丝和数据,只有风暴、海浪、一艘船,和船上几个渺小却拼命想要活下去的灵魂。这场洗礼,残酷至极,却也纯粹至极。它考验着船的质量,更考验着掌舵者的神经、勇气和与海洋对话的本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三小时。就在周凡觉得自己的体力与意志都即将到达极限,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时,他隐隐感到,风的嘶吼中,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不同的声音——那是浪头拍打在某种坚硬实体上的、更为沉闷浑厚的轰鸣,而非纯粹在开阔海面上的空洞咆哮。
是岛屿!是礁石!
他精神猛地一振,用尽力气偏转舵轮,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也是导航仪上显示的、七星岛链最外围一座小岛的方位,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寻找避风港,是此刻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