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帝都,风里裹着碎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顾府的朱门紧闭了半月,连门前的石狮子都蒙了层薄灰,檐角的冰棱挂着,像把没出鞘的冷刀 —— 这沉寂不是休战,是顾家在暗处磨着新的兵器,而这兵器,竟是轻飘飘的 “名声”。
镇国公府的廊下,沈清辞捏着张皱巴巴的情报纸,指尖把 “茶楼说书讲陆小公子智破漕运案” 的字样掐得发白。她抬头望向宫学的方向,晨雾还没散,隐约能听见学子的读书声,可那声音里,似乎藏着些不怀好意的回响。
陆沉星刚踏进宫学的门槛,就被几道 “热情” 的身影围住了。领头的是宗室子弟赵瑜,穿件杏色锦袍,手里摇着把描金折扇,嘴角勾着刻意的笑:“陆兄来啦!前日你那篇《漕运利弊论》,我家父亲都夸‘后生可畏’,说你这才是治国的真学问!”
旁边的李学子立刻附和,声音拔高了几分,像是要让全书院都听见:“何止啊!我听翰林院的刘编修说,太傅拿着你的策论,跟几位老大人说‘这孩子是文曲星下凡,比古之甘罗还厉害’!”
陆沉星垂下眼帘,看着脚下青石板缝里的枯草 —— 这些赞誉像涂了蜜的针,听着甜,扎得人疼。他抬手拱手,指节微微泛白,语气平静却带着疏离:“诸位过誉了。我不过是跟着太傅学了些皮毛,论漕运,比户部的老吏差得远;论经义,连宫学的先生都不及。”
可他的谦逊像泼在热油上的冷水,不仅没浇灭热情,反而让赵瑜等人笑得更 “热络”:“陆兄太谦虚了!你这年纪有这本事,将来入阁拜相都是迟早的事!”
这场 “追捧” 像张无形的网,从宫学蔓延到市井。三日后,“北雪初晴” 的秋菊匆匆来报:“夫人,西城‘悦来茶馆’的说书先生,天天讲‘陆小公子智斗贪官’的故事,还编了段快板,说您家小公子‘三岁背《论语》,五岁断冤案’,听的人挤破了门!”
沈清辞拿着茶杯的手晃了晃,茶水溅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不是夸,是捧杀!” 她快步走向书房,声音里带着急:“寒州,顾家这是想把星星架在火上烤!”
书房里,陆寒州正对着一幅《京畿舆图》出神,听见沈清辞的话,他转过身,指尖在舆图上 “皇觉寺” 的位置顿了顿:“我早察觉了。前日大理寺卿见我,笑着说‘令郎是国朝祥瑞’,那眼神里的试探,藏都藏不住。”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史记》,翻到 “商鞅列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顾家把星星捧成‘神童’,看似抬举,实则是断他的退路 —— 将来他若答不出一个问题,或是办错一件小事,‘江郎才尽’‘欺世盗名’的帽子就会扣上来。更险的是……”
他抬头,眸色沉得像深潭:“陛下如今欣赏星星,是因为他‘务实’。可若民间都说他是‘文曲星’‘祥瑞’,帝王心术最忌这个 —— 哪个君主能容忍臣子之子的声望盖过皇家?”
陆沉星这时从宫学回来,刚进门就听见父亲的话,他走到桌前,放下书囊,声音平静却坚定:“今日博士问《周礼》里‘璋瓒’的形制,我如实说‘未曾深研’,底下就有人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沈清辞拉过儿子的手,摸见他掌心的薄茧 —— 那是连日整理文书磨出来的,心疼道:“别往心里去,人哪能什么都懂?”
陆寒州拍了拍陆沉星的肩:“不用怕。捧杀的破局之法,就在‘实’字上。从明日起,你少去应付那些虚誉,多去太傅值房整理军械文书,或是去京郊大营看我练兵。用真本事,压过那些假名声。”
陆沉星开始了新的应对。
每日清晨,他不再走宫学的主路,而是绕过后门,直接去太傅的值房。案上堆着北境送来的军械清单,他拿着算盘,一笔笔核对 “弓矢数量”“甲胄尺寸”,连 “每副甲胄的铁叶厚度” 都要和旧档比对。太傅看着他在纸上画的核对标记,抚着胡须叹:“沉星这细致劲儿,比户部的老吏还强。”
与此同时,陆寒州和沈清辞也在暗中引导舆论。
士林中,德高望重的李翰林写了篇《论英才之养》,刊在《帝都文钞》上,文中说 “揠苗助长,反害其成。年少之才,当以实务磨砺,而非虚名裹挟”,暗指 “神童” 之说不可取。
市井里,“北雪初晴” 的伙计送酱时,会跟茶馆的掌柜闲聊:“前日见我们小公子在书斋查《武经总要》,连‘楯’字的写法都要问先生,哪来的过目不忘?” 有听客听见,便会接话:“是啊,这么小的孩子,被捧这么高,也太可怜了。”
这些声音像滴入滚油的凉雨,渐渐浇淡了过分的狂热。可顾家布下的局,没那么容易破 ——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依旧在讲 “神童故事”,宗室圈里,仍有人故意拿冷僻问题 “请教” 陆沉星,等着看他出丑。
就在这微妙的平衡里,一道宫旨打破了平静。
那日午后,内侍监的总管太监亲自登门,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声音尖亮:“陛下有旨 —— 命五皇子代往京郊皇觉寺祈福,特召镇国公府世子陆沉星随行,协助打理祈福事宜。钦此!”
陆寒州接旨时,指尖触到圣旨的明黄绫缎,只觉得那颜色像团火,烧得人心里发慌。内侍走后,沈清辞立刻道:“陛下这时候让星星随行,是抬举,还是试探?”
陆寒州皱着眉:“不好说。五皇子是陛下近期看重的,让星星跟着,或许是想让他多接触皇室事务;可在这捧杀的风口上,也可能是要看星星会不会恃宠而骄。”
陆沉星却很平静,他收拾着随行的行李,把《皇觉寺志》和《祈福仪轨》放进书囊:“无论陛下用意如何,我只需做好分内事,不逾矩,不贪功。”
五、暗计再生:顾府的新刀
顾府的书房里,顾云卿正把玩着一枚和田玉扳指,听见内侍传旨的消息,他忽然笑了,扳指在指尖转了个圈:“陛下这步棋,倒省了我们不少事。”
幕僚站在一旁:“公子的意思是…… 在皇觉寺动手?”
“当然。” 顾云卿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的残菊,“捧杀的火还没烧到最旺,得加点柴。”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去安排一下,让皇觉寺的那个净空和尚,‘不小心’把祈福用的玉琮摔了,再‘无意’中说,是陆沉星触碰到了法器,才失了灵。”
幕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属下明白!到时候,‘神童’变成‘祸星’,看他怎么翻身!”
顾云卿挥挥手,让幕僚退下。他看着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 皇觉寺的香火,很快就要染上血味了。
镇国公府的灯,亮到了深夜。陆沉星在灯下翻看《祈福仪轨》,沈清辞在一旁给他缝御冷的棉袍,陆寒州则在整理皇觉寺附近的地形图。檐外的风还在刮,像在预告着皇觉寺的风波,可这一家人的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沉静 —— 他们知道,捧杀的虚誉打不倒他们,皇觉寺的暗计,也未必能得逞。
这场以 “名” 为刀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