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领了巡查京郊营卫的差事,初始的新鲜感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繁杂的文书与冗长的巡查。他虽有心做好,但终究年纪尚轻,耐性有限,几日下来,便有些兴致缺缺。顾家安插在其身边新补上的侍卫(虽经严格筛查,但难保没有更高明的暗桩)见状,便“适时”地进言,言及京郊某处山林发现疑似前朝矿藏遗迹,若能查实上报,必是大功一件,远比枯燥的营卫巡查更能彰显殿下才干。
这消息极具诱惑力,五皇子果然心动,兴冲冲地来找陆沉星商议,欲前往探查。
陆沉星听闻“矿藏”二字,心中警铃大作。前朝矿藏?还是京郊?他立刻联想到母亲之前提到的,顾家大量收购西南染料与特定药材的异动。西南多矿,尤其是某些稀有矿物,正是特殊染料和某些秘药的关键成分。顾家自己不去开采(或已暗中进行),却将线索“送”到五皇子面前,其心可诛!
他面上不动声色,仔细询问了那侍卫描述的矿藏位置、特征,心中愈发断定此为陷阱。那地点位于一处人迹罕至、地势复杂的山谷,传言中矿藏的种类,也恰好是几种需要复杂工艺才能提炼、且极易在开采过程中发生“意外”(如毒气、塌方)的稀有矿物。
“殿下,”陆沉星沉吟片刻,神色凝重地看向五皇子,“此事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五皇子不解,“若真发现矿藏,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殿下请想,”陆沉星冷静分析,“首先,此消息来源是否可靠?仅凭一侍卫听闻的传言,便兴师动众前去探查,若最终是子虚乌有,岂非徒惹笑柄?其次,即便真有矿藏,京畿重地,发现前朝遗迹,涉及龙脉地气之说,敏感非常,应由钦天监与工部先行勘测,殿下贸然介入,恐招非议。”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凛然:“最重要的是,那处山谷地势险峻,传言中的矿种又极易引发事故。殿下万金之躯,若在探查过程中有丝毫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届时,不仅功劳全无,反而会落下‘行事莽撞、致自身于险地’的罪名,授人以柄!”
五皇子被他一番话说得冷汗涔涔,方才的兴奋劲儿瞬间冷却下来。他并非愚钝,只是先前被“功劳”二字蒙蔽,此刻经陆沉星点醒,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凶险。“沉星,你是说……这是有人故意设局?”
陆沉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殿下不妨想想,为何这‘好事’,偏偏在您接手巡查营卫这等看似枯燥的差事时,突然出现?又是由一个身份不高的侍卫‘偶然’得知并禀报?”
五皇子脸色沉了下来,他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们……他们竟敢如此算计于我!”
“殿下息怒。”陆沉星劝慰道,“对方既然出招,我们接着便是。只是,不能按他们设定的路子走。”
“那该如何?”五皇子急切地问。
陆沉星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他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五皇子依计行事,他并未立刻拒绝探查矿藏,反而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煞有介事地调阅相关地理志,询问工部老吏,摆出一副势在必行的架势。这番动静,自然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顾家耳中。
顾云卿听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上钩了。少年心性,终究耐不住寂寞,贪功冒进。准备好,等五皇子的人马进入山谷,便让‘意外’发生。”
然而,就在五皇子“筹备”探查的当口,陆沉星却通过沈清辞的“北雪初晴”网络,以及陆寒州在兵部整理旧档时接触到的零散信息,结合自己对地理志的研读,整理出了一份条理清晰、证据扎实的奏报。
奏报以五皇子的名义,并未提及任何关于矿藏的推测,而是紧紧围绕其“巡查京郊营卫”的本职工作。其中详细列举了京郊几处营卫存在的兵员空缺、器械老化、训练懈怠等问题,并附上了具体的改善建议。更妙的是,在奏报的末尾,五皇子“忧心忡忡”地提到,巡查期间听闻京郊某处山谷(即顾家设计的矿藏地点)地势险要,入冬后偶有山石松动迹象,恐危及附近官道及村落,建议工部派人勘察,予以加固防范。
这份奏报,由五皇子亲手呈给了病愈后开始理政的皇帝。
皇帝览毕,先是皱眉,随即缓缓舒展开来。奏报中指出的营卫问题,切中时弊,建议也颇为中肯,显示了几子并非一味玩乐,而是在认真办事。而最后关于山体加固的建议,更是体现了一份关爱百姓的仁德之心。这与之前他可能听到的关于五皇子“贪玩”、“怠惰”的传言,形成了鲜明对比。
“嗯,不错。”皇帝放下奏报,看向下首恭敬站立的五皇子,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你能于巡查中发现问题,并思虑及民生安危,朕心甚慰。所奏之事,朕会交由兵部与工部议处。”
“儿臣谢父皇!”五皇子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也对陆沉星的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
与此同时,顾家安排的“矿藏线索”和可能引发的“意外”,在这份正式提请加固山体的奏报面前,彻底成了一个笑话。他们若再敢在那山谷动手脚制造事故,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直接暴露在皇帝的目光之下。
顾云卿得知五皇子并未去探查矿藏,反而上了这么一道奏折,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不仅落了空,反而成全了五皇子在皇帝面前的表现!
“陆!沉!星!”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定然是那个少年的手笔。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洞察力与机智,一次又一次地破坏他的计划,此子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暴戾,对幕僚冷声道:“看来,寻常手段是奈何不了他们了。太后的寿辰即将来临,我们的‘大礼’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另外……是时候,给陆家找点真正的‘麻烦’了。听说,陆寒州当年在北境,为了平息黑山叛乱,手段可不算干净……”
顾云卿的目光,投向了更幽暗的过去,试图从历史的尘埃中,挖掘出足以致命的武器。
而镇国公府内,陆沉星并未因再次化解危机而有丝毫得意。他清楚地知道,顾家的退却只是暂时的,下一次的攻击,只会更加凶猛和直接。他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庭院中积存的皑皑白雪,目光沉静而坚定。
父亲的教导,母亲的扶持,一次次危机的磨砺,都让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完全躲在父母羽翼下的孩童,他的羽翼正在逐渐丰满,准备迎接更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