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门轴 “吱呀” 转动时,柏羽正摩挲着掌心的图纸碎片。
门框上挂着的玉米皮帘子被掀开,一股夹杂着雪气的冷风涌进来,随之出现的是李建国黝黑的脸膛,他肩上搭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手里攥着个粗瓷碗,碗里躺着两个沉甸甸的高粱面窝头。
“醒了就好,算你小子命硬。” 李建国把碗往稻草堆上一放,粗粝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指缝里还嵌着未洗净的泥土,“队里给你记了三天工分,算照顾。知青点西头空着张床,先凑活住,等开春再想法补盖间草房。”
柏羽抬头时,正撞见队长眼底的感慨。
这张脸昨天还对着焦黑的屋架直跺脚,此刻胡茬上沾着的雪粒都透着真切的关切。
他伸手去接窝头,指尖刚触到粗硬的表皮就缩了缩。
那窝头边缘开裂,能清晰摸到混杂的沙砾,咬一口定能硌得牙床发酸。
这是 1974 年的红旗公社,粮食比金子金贵,这样的窝头,寻常社员也得省着吃。
“谢谢李队长。” 柏羽的声音还带着烧伤后的沙哑,原主的记忆碎片适时涌来:去年秋收,李建国曾偷偷塞给他半袋红薯干,说 “城里娃扛不住饿”。
被两个后生搀扶着往知青点走时,雪已经停了。
土路上的车辙冻得坚硬,踩上去 “咯吱” 作响,两旁的白杨树落光了叶子,枝桠像铁钩似的刺向灰蓝的天空。
知青点是五间连排的土墙茅草房,墙根堆着过冬的柴火,最东头的厨房烟囱正冒着青烟,隐约飘来小米粥的淡香,引得柏羽的胃一阵空响。
他接管这具身体后,还没正经吃过东西。
西头的房间门虚掩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混杂着汗味、煤油味和霉味的气息。
靠窗的土炕上躺着个裹着被子的青年,听见动静翻了个身,露出张蜡黄的脸。
门口蹲着个穿军绿色旧外套的身影,正低着头补袜子,粗针大线地缝着磨破的袜跟,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柏羽?你竟然真的醒了!”
是陈俊英。
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北京知青是知青点少有的热心人,去年帮他修补过漏雨的屋顶。
陈俊英几步跨到门口,把缝衣针别在衣襟上,压低声音往他身后望了望,确认没人后才急促地开口:“你昏迷三天,队里都以为你没了,林晚秋天天往公社跑,跟她文书表哥嘀嘀咕咕,昨天我路过公社门口,听见她问‘王柏羽的档案销了没’。”
柏羽的脚步顿了顿,陈俊英又往他耳边凑了凑,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她还在女生那边嚼舌根,说你是‘克火的不祥人’,烧了房子还连累队里损失,好多人都被她撺掇得不敢来瞧你。”
说话间,他指了指土炕西头。
那张空床铺着发黑的稻草,床头堆着个打满补丁的蓝布包袱,该是原主的行李。
安置好后,柏羽借着打水的由头出了门。
知青点的水缸见了底,缸沿结着层薄冰,他拎起墙角的木桶,扁担磨得光滑温润,该是用了好些年头。
往村东头的老井走时,路过晒谷场,十几只麻雀在空荡的场地上啄食谷粒,场边的石碾子蒙着层薄雪,角落里缩着个瘦弱的身影。
是个姑娘,扎着麻花辫,辫梢用红绳系着,身上穿的花布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她正蹲在地上,双手攥着个卷边的牛皮纸本子,肩膀一抽一抽地动着,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柏羽放缓脚步,借着风的动静隐约听见啜泣声,那本子封面上 “粮食供应证” 几个字格外醒目,扉页上盖着的红章清晰可辨,“1974 年春救济粮 未发放”。
苏晓梅。
柏羽的心头一沉,007 提到的受害者家属,那个本该去农机学院的姑娘。
他正想上前,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食堂方向的动静。
林晚秋端着个粗瓷碗走出来,碗里躺着两个雪白的白面窝头,在一众吃粗粮的知青里格外扎眼。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半点其他知青的疲惫,反而透着股精明的光。
看见晒谷场的苏晓梅,林晚秋的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脚步没停,径直往村西头走。
路过老槐树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树干,眼神往树根处瞟了瞟,那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却没能逃过柏羽的眼睛。
【滴 —— 能量扫描启动。】脑海里突然响起 007 的机械音,眼前弹出淡蓝色的虚拟界面,西坡方向亮着个红色光点,【检测到粮食能量波动,目标:林晚秋囤积救济粮,重量 60 斤,占全队配额 15%。位置锁定:老槐树下 3 米处,深度约 1.2 米。】
界面上还跳出粮本的虚拟影像,正是苏晓梅手里的那本,备注栏里写着 “苏家人口 4 人,符合救济标准”。
柏羽走到老井边时,井台湿漉漉的,布满滑腻的青苔。
他学着记忆里农户的样子,将系着麻绳的木桶往井里一抛,手腕一抖,“咕咚” 一声闷响,水桶灌满了清亮的井水。
往上提时,井水晃荡着溅出来,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映出他缠着绷带的脸。
这具身体的原主,确实是个眉目清秀的上海青年。
挑着水往回走时,扁担发出 “咿呀” 的呻吟,肩膀传来熟悉的酸胀感。
路过晒谷场,苏晓梅已经不见了,地上留着几滴未干的泪痕,还有半块掉落的红薯干。
柏羽弯腰捡起红薯干,指尖触到粗糙的表皮,原主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苏晓梅的父亲苏老实是队里的农机手,去年帮他打磨过播种机的零件,说 “晓梅也爱琢磨这些玩意儿”。
回到知青点,陈俊英正帮他铺床,把自己的旧棉被往他床上挪了挪:“你烧伤还没好,盖我的,我年轻火力旺。”
柏羽道谢时,指尖触到枕头下的硬物,摸出来一看,是个磨得发亮的铁皮盒,里面装着原主的绘图工具。
几支削得尖尖的铅笔,一块缺角的橡皮,还有一把生锈的圆规。
他坐在床沿,掏出那半块烧焦的图纸碎片。
阳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模糊的线条上,能辨认出 “播种机”“齿轮模数 2.5” 的字迹,还有几处被原主用红铅笔标注的修改痕迹。
007 的声音适时响起:【检测到宿主接触关键物品,农机知识库加载进度提升至 30%,已解锁‘简易播种机改良方案’。】
柏羽摩挲着图纸,心里有了主意。
要救苏家,得先解决粮食问题,可林晚秋有公社文书当靠山,硬来肯定不行。
要推进农机改良,得先让队里看到他的价值。这张图纸,就是他的敲门砖。
“柏羽,林晚秋来了!” 门口突然传来陈俊英的低呼。
柏羽赶紧把图纸塞回口袋,抬头就看见林晚秋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搪瓷缸,脸上堆着假笑:“听说你醒了,我特意从食堂打了碗米汤。”
她的目光在柏羽的绷带和床上的绘图工具上扫过,眼神里藏着探究。
柏羽接过搪瓷缸,指尖碰到缸沿的磕碰痕迹。
这是原主以前用的缸子,火灾后怎么到了林晚秋手里?
他不动声色地问:“多谢,听说这几天麻烦你跑公社了?”
林晚秋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都是知青,应该的。就是文书表哥说,你那间烧了的屋子,档案里得备注清楚。”
送走林晚秋,陈俊英撇了撇嘴:“假惺惺的,她那碗米汤是昨天剩下的!”
柏羽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老槐树。
阳光穿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树根处的新土格外显眼。
那里,埋着苏家的救命粮,也埋着这个世界线偏差的第一个症结。
他摸出铁皮盒里的铅笔,在纸片上勾勒起来。
粗糙的纸面划过清晰的线条,一个结合了原主思路和现代技术的简易播种机草图渐渐成型。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技术不仅是拉回世界线的工具,更是他立足的底气。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纸 “哗啦啦” 响。
柏羽知道,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