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敲落在窗棂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嗒嗒” 声。
柏羽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雨丝像牛毛似的斜斜飘着,把知青点的土坯房都笼在一片湿润的雾气里。
陈俊英翻了个身,嘟囔着 “又没法出工了”,往被窝里缩了缩,只有窗外老槐树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绿得晃眼。
后背的烧伤还没完全结痂,碰不得水,柏羽索性坐在床沿,目光落在床尾那个褪色的蓝布包袱上。
那是原主从上海带来的唯一行李,边角磨得发白,针脚处还缝着块补丁。
看针脚的细密程度,该是原主母亲生前缝补的。
之前忙着适应身体、探查救济粮,竟没来得及好好翻看。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上的麻绳,绳子已经脆得快断了,上面还沾着些上海弄堂里的煤屑。
包袱里的东西很简单。
两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袖口和肘部都缝着不同颜色的布块,针脚歪歪扭扭,该是原主自己补的。
一条洗得发白的卡其布裤子,裤脚卷着边,还沾着去年秋收时的泥土。
最底下压着个用塑料袋裹得严实的小包,摸起来硬邦邦的,像藏着书本。
柏羽把衣物轻轻放在床的另一侧,每一件都带着阳光晒过的淡淡霉味,却又透着股朴素的韧劲。
他展开那件蓝布褂,衣襟内侧绣着个小小的 “羽” 字,丝线已经褪色,却绣得格外认真。
这是原主在上海时,母亲亲手绣的记号,怕他在知青点跟人弄混了衣物。
指尖抚过针脚,原主的记忆碎片涌上来。
1972年离开家时,母亲红着眼眶帮他打包,说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娘等着你来接”,可没等他攒够回家的路费,母亲就因病去世了。
塑料袋裹了三层,解开时发出 “沙沙” 的声响。
里面是本封面磨损的《农业机械基础》,深绿色的封皮被磨得露出了里面的硬纸板,书脊处用透明胶带粘了又粘,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
柏羽翻开扉页,一行工整有力的钢笔字映入眼帘:“上海机械附中王柏羽”,字迹清隽,带着少年人的挺拔,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齿轮,笔触稚嫩却认真。
他往后翻,书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梧桐叶,该是原主离开上海时从弄堂口的梧桐树上摘的。
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的用红笔圈出重点,有的在空白处画着简易的草图,连专业术语旁边都标着通俗的解释 ——“齿轮模数:就是齿轮 teeth 的‘粗细’,模数大 teeth 粗,能扛重”。
看到这些批注,柏羽仿佛能看到原主在煤油灯下苦读的样子。
夜深了,知青点的人都睡了,他还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点点啃着这本专业书,把不懂的地方记下来,盼着有一天能用上。
包袱最底层还藏着个惊喜,半本牛皮纸笔记本,封面已经被汗水浸得发黄,边角卷成了波浪形。
柏羽翻开第一页,瞬间被里面的内容吸引。
密密麻麻的草图铺满了纸页,有的是改良犁具的结构设计,犁铧的角度标注得精确到 “15°”,旁边写着 “此角度可减少土壤阻力,省力 20%”。
有的是简易播种机的零件拆分图,齿轮、排种管、镇压轮都画得清清楚楚,甚至标着 “用队里废铁可打造”。
最后几页还画着生产队那台旧拖拉机的改造设想,针对 “耗油高、动力不足” 的问题,提出了 “优化喷油嘴”“加固传动杆” 的方案,旁边还贴着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农机照片。
【滴 —— 物品扫描启动。”】
脑海里突然响起 007 的机械音,淡蓝色的虚拟界面弹了出来,上面显示着原主的信息。
【原主王柏羽,1954 年生于上海,上海机械附中高三辍学生。1972 年因家庭成分问题下放至红旗公社扬岭生产队,生前持续改良队里的老式步犁,已完成 3 版优化方案,使犁地效率提升 15%。】
【原轨迹关键节点:1974年秋,原主在屋中改良播种机图纸时,因天气干燥房屋自燃,被烈火吞噬身亡,年仅 20岁。其未完成的‘多功能播种机方案’若落地,可提升播种效率 40%,节省种子 15%,推动公社农机改良计划提前 2 年。】
界面上还弹出原主的照片: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上海机械附中的校门前,手里捧着一本《机械原理》,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柏羽的手指轻轻拂过笔记本上的草图,笔尖划过的痕迹还带着原主的温度。
这哪里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分明是一个少年用热爱与执着写就的 “农机梦”。
原主明明可以像其他知青一样,混日子等回城,却偏偏选择在贫瘠的土地上,用一支铅笔勾勒出改变农业的希望。
这份初心,让柏羽心里一阵发烫。
“哗啦 ——”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了,雨点砸在铁皮水桶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
柏羽正沉浸在原主的记忆里,突然听到 “吱呀” 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冷风夹着雨丝涌了进来,把床沿的蓝布褂子吹得晃了晃。
“王柏羽,队里要重新统计知青物资,你赶紧把东西报上来。” 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她撑着一把破伞,伞面漏着雨,裤脚已经湿了大半,却依旧梳着整齐的头发,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登记表,上面写着 “知青个人物资统计表”。
柏羽下意识地把笔记本往身后藏了藏,林晚秋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似的,直直落在他手边的《农业机械基础》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她快步走到床边,假装看登记表,脚步却刻意往前凑了两步,目光在笔记本露出的草图上扫来扫去:“你这还藏着专业书呢?看来在上海时也是个‘文化人’。”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碰了碰笔记本的边缘,柏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动作带着试探。
林晚秋见他不说话,又笑着补充:“队里最近在琢磨改良农具,要是有啥好想法,可别忘了跟队长说说,也算为队里做贡献了。”
这话听着是关心,可语气里的觊觎却藏都藏不住。
她不仅想吞了救济粮,还想把原主的技术成果也占为己有,用这些来讨好公社干部,巩固自己的地位。
柏羽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伸手把笔记本往枕套里塞:“就是以前上学时的旧书,早忘得差不多了。物资的话,就这几件衣服和一本书,没别的了。”
他故意把 “没别的了” 说得很重,目光直直盯着林晚秋,想看她的反应。
林晚秋的笑容僵了一下,手指攥紧了登记表,指节都泛白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窗外突然传来队长李建国的吆喝声:“晚秋!统计完了没?老周家的粮本还没登记呢!”
林晚秋应了声 “马上来”,狠狠瞪了柏羽一眼,转身撑着破伞冲进雨里,伞柄都被她攥得变了形。
柏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雾里,才松了口气,把枕套里的笔记本又往深处塞了塞。
他重新拿起那本《农业机械基础》,翻到原主标注的 “播种机优化” 章节,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心里有了新的计划。
原主的技术成果不能被林晚秋抢走,不仅要完成原主未竟的农机改良梦,还要用这些技术作为筹码,让李建国和社员们看到他的价值。
只有这样,才能在揭开救济粮真相时,得到大家的支持。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在为原主的初心伴奏。
柏羽把原主的衣物重新叠好,放进蓝布包袱里,每一件都叠得整整齐齐,就像原主还在时那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要修正世界线,更要替原主完成那个藏在笔记本里的 “农机梦”。
让改良后的农具在田埂上奔跑,让更多像苏家这样的困难户能吃饱饭,让这片贫瘠的土地长出希望。
窗外的老槐树下,雨滴落在泥土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柏羽摸出怀里的图纸碎片,和笔记本上的草图对比了一下,碎片上的线条正好能和 “播种机齿轮” 的设计对上。
他把碎片夹进笔记本里,轻轻合上。
这本笔记本,从此就是他在这个时代最珍贵的宝藏,也是他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