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阴陷落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中原大地上炸开了锅。其引发的连锁反应,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改变着战争的走向与双方的心态。
彭城方面,捷报带来的振奋仍在持续,但韩信的指令已转向如何将战略优势转化为胜势。
在汝阴,虎威将军屠川严格执行着韩信的固守命令。他并未因胜利而冲昏头脑,入城后立刻着手整顿防务:修复被战火损坏的城墙,在城外关键位置增筑箭楼、哨塔,将俘获的汉军降卒打散编入辅兵队伍,负责运输、修缮等杂役。天工院随军工匠则忙着改造码头,使其能容纳更多、更大的战船停泊。汝阴城,正迅速从一个普通城池,转变为麦军插入汉军腹地的坚固堡垒。
与此同时,屠川派出的侦查船队不断沿颍水向西、向北探索。小股麦军水军开始出现在召陵、颍阳等城外的水面上,他们并不急于攻城,而是耀武扬威,发射火箭骚扰,甚至拦截试图通过水路的汉军信使和少量运输船。这种持续的压力,使得颍川郡东部风声鹤唳,各城守军紧闭城门,求援文书雪片般飞向许县和荥阳。
南线主战场,陈胥在接到韩信指令后,立刻加大了活动力度。他的骑兵如同挣脱了缰绳的猎豹,开始更大胆地向西、向北穿插。当发现夏侯婴部有后撤迹象时,陈胥毫不犹豫,亲率三千精骑尾随追击,在夏侯婴后卫部队渡过睢水时发起了一次迅猛的突击,斩获数百,焚毁了不少来不及带走的辎重,狠狠咬了汉军一口,迫使其加速向阳夏、圉县一线收缩。
而围困陈县的栾布,则将心理攻势发挥到了极致。他将写着“汝阴已克,尔等后路已断,顽抗唯有死路一条”的帛书,用强弩射入城中,并让俘虏的汉军军官在城下喊话。城内守军得知汝阴失守、夏侯婴后撤的消息后,军心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剧烈动摇。虽然守将弹压得力,暂时稳定了局面,但恐慌与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士兵中悄然蔓延。栾布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下令各部保持警惕,做好随时应对城内突围或投降的准备。
北线的柴武,则完美地演绎了“士气受挫”。外黄城外的麦军大营,喧嚣的攻城声势明显减弱,士卒显得“疲惫懈怠”,连营寨的防卫似乎都松懈了不少。这一切,都被外黄守军看在眼里,更加坚信汉军主力已因久攻不下而锐气尽失。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对麦国有利的方向发展。然而,潜藏的危机也悄然浮现。随着战线拉长,尤其是汝阴的孤悬,后勤压力倍增。尽管水运分担了大部分压力,但陆路转运环节依旧脆弱。陈胥的骑兵追击固然痛快,但也一定程度上脱离了与主力步卒的协同。更重要的是,连续的胜利,让部分中下层将领滋生了轻敌情绪,认为汉军不堪一击,对于韩信要求“稳扎稳打”的指令,执行起来难免有些折扣。
荥阳行辕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刘邦的脸色依旧阴沉,但狂怒之后,是一种冰冷的理智。
张良的稳守策略得到了坚决执行。夏侯婴部顺利(虽稍有损失)撤退至阳夏-圉县一线,依托睢水重新布防,总算暂时稳住了南翼的崩溃之势。周苛派出的五千援军也已抵达,增强了这条新防线的厚度。夏侯婴收拢部队,清点损失,心中憋着一股火,却也更加谨慎,他将骑兵主力置于二线,依靠睢水天险和新增的步兵,决心不再给陈胥任何可乘之机。
陈县依旧在苦苦支撑,但求援的信使带来的都是“固守待援”的空头支票,守军的绝望与日俱增。
北线外黄传来的“好消息”——麦军攻势疲软——并未让刘邦感到丝毫轻松。他清楚,这很可能是韩信的又一个陷阱。
“韩信小儿,势如破竹,却突然在北线示弱……”刘邦盯着沙盘,喃喃自语,“他到底想干什么?是真欲全力解决南线,还是引诱朕出兵救援外黄?”
陈平适时上前,低声道:“大王,无论韩信意图为何,其如今战线漫长,兵力分散,内部必有可乘之机。臣所遣之使者,已秘密出发前往彭城。此外,臣另有一计,或可加速其内部生变。”
“讲。”
“韩信麾下,降卒众多。尤其是原属周勃军者,其家眷多在关西、中原。我可密令细作,于麦军之中,尤其是那些降卒聚集之所,散播谣言,言其家眷因彼等降敌而遭朝廷……嗯,妥善‘照顾’。”陈平的声音带着一丝阴冷,“同时,可伪作其家眷血书,诉说不幸,设法送入营中。此计虽险,然一旦奏效,必使其降卒人心惶惶,甚者激起营变!届时,无论韩信在前线如何威风,其后院起火,必不敢再肆意妄为!”
刘邦眼中寒光一闪。此计极为毒辣,有伤天和,但此时此刻,他已顾不得许多。只要能扭转战局,任何手段都可以尝试。
“准!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务必隐秘,若泄露,你知道后果!”
“臣明白!”陈平躬身,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就在此时,一份来自西线的紧急军报送到,打断了行辕内密谋的氛围。
“报——!大王,关中急报!九江王英布,已率军出九江,北上进入南阳郡地界,其前锋已与我在鲁阳一带的守军发生接触!”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邦心头!
英布,这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终于还是在韩信势大的情况下,选择了落井下石!南阳郡若失,武关危矣,关中震动!
“英布匹夫!安敢如此!”刘邦刚刚压下的怒火再次升腾,“传令南阳守将,给朕死死顶住!再令萧何,加快关中援军调动,优先增援武关、南阳方向!”
韩信在南线势如破竹,英布又在南翼捅了一刀,北线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刘邦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绝境,巨大的压力让他额角青筋暴跳。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张良,又看了看一脸阴鸷的陈平,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不确定——自己这荥阳防线,这汉家天下,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烽火连营,危机四伏。中原大战,在汝阴之战的催化下,正以更快的速度,向着更加惨烈、更加不可预测的方向滑去。韩信的锋芒与刘邦的挣扎,共同谱写着一曲决定天下命运的悲壮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