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水之战的惨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项羽残部本就摇摇欲坠的脊梁。跟随项羽逃回崂山的残兵不足五百,个个带伤,士气彻底崩溃。缺医少药,饥寒交迫,绝望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中蔓延。
项羽本人亦伤势不轻,大腿上的箭疮在冰冷的河水和连日奔逃中恶化,红肿流脓,高烧不时发作,让他往日如山岳般挺拔的身躯也显出了佝偻。他倚坐在一个冰冷的山洞里,看着洞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中昔日的霸气和桀骜被一片死寂的灰败取代。
周殷最终带着零星几人找到了这里,他肩头的箭伤草草包扎,脸色苍白如纸。“大王……项佗将军殉国,钟离将军被俘……我军……完了。”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悲凉。
项羽没有回应,只是死死攥着手中的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潞水畔的惨状、项佗的怒吼、钟离昧倒下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如同丧家之犬,被困在这荒山野岭,等待最终的结局。
“彭越……还是没有消息吗?”良久,项羽才沙哑地问道。
周殷黯然摇头:“派去的三批使者,皆无回音。恐怕……彭越早已决意坐视,甚至可能已向韩信输诚。”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山洞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洞外呼啸的寒风,如同为西楚奏响的挽歌。
……
数日后,伤势稍稳,但高烧依旧反复的项羽,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不能再困守在这座等死的山里。
“去东海!”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就算死,也要死在外面!寡人乃西楚霸王,岂能如鼠辈般枯死洞中!”
残存的数百士卒,默默跟随他们的王,搀扶着,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崂山,向着东方,向着传说中浩瀚无垠的东海而去。他们不知道前路何在,或许只是本能地追随那个曾经带领他们创造无数辉煌的身影,走向命运的终点。
他们的动向,依旧被如同跗骨之蛆的麦风司探子牢牢锁定,迅速报知栾布。
“向东?想去海边?”栾布看着地图,眉头微挑。东海之滨,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更是绝地。“他想做什么?蹈海而死吗?”
副将请示:“将军,是否立刻派骑兵追击,毕其功于一役?”
栾布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项羽已是瓮中之鳖,强弩之末,身边不过数百残兵,人人带伤,饥疲不堪。派大军追击,徒耗力气。传令给即墨、琅琊的郡兵,严密监视其动向,若其靠近城邑,则驱离即可。另外,将项羽残部正逃往东海,其本人重伤垂危的消息,放出去。”
“将军这是……?”
“他要最后的体面,我便给他这份‘体面’。”栾布年轻的脸庞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是对一个绝世勇将末路的些微慨叹,但更多的是作为胜利者的冷静与务实,“同时,也让天下人看看,与天熙为敌的下场。更重要的是,让彭越、英布他们看清楚。”
……
凛冽的寒风中,项羽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东海之滨。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眼前是灰蒙蒙、无边无际的大海,波涛汹涌,拍打着荒凉的海岸。天地苍茫,更衬得他们这一行人的渺小与孤寂。
身后,隐约可见负责监视的麦军郡兵骑兵在远处徘徊,如同等待着猎物咽气的狼群。
项羽推开搀扶他的士卒,挣扎着站直身体,面向大海。海风吹动他散乱沾血的头发,露出苍白而依旧刚毅的侧脸。他望着那吞噬了无数过往的浩瀚汪洋,心中涌起无尽的悲怆与不甘。
“力拔山兮气盖世,”他低声吟诵,声音沙哑却仿佛带着金石之音,穿透呼啸的海风,“时不利兮骓不逝。”他环顾身边寥寥无几、形容枯槁的忠诚部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骓不逝兮可奈何!”他猛地提高声调,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绝望与质问,仿佛在向这苍天、这命运发出最后的抗争。
“虞兮虞兮奈若何……”最后一句,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眷恋与遗憾,消散在海风里。这是他当年垓下被困时,对逝去的爱姬虞姬的悲歌,此刻在此绝境再次吟出,更添几分英雄末路的凄凉。
吟罢,他沉默良久,猛地抽出佩剑,剑锋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寒芒。
“寡人,西楚霸王项籍,可战死,可败亡,绝不受辱于孺子之手!”他对着大海,也对着身后隐约的追兵,发出了最后的宣告。
随后,在周殷和剩余士卒悲恸的注视下,项羽横剑于颈,奋力一刎!
鲜血迸溅,染红了他脚下的沙石。曾经力能扛鼎、叱咤风云的西楚霸王,就此轰然倒地,结束了他波澜壮阔、充满争议的一生。
周殷跪倒在地,痛哭失声。残存的楚军士卒也纷纷跪倒,面向他们倒下的王,发出压抑的呜咽。
远处的麦军骑兵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靠近。
消息传回栾布军中,再传至咸阳,举世皆惊。
一代霸王,最终以如此决绝的方式,为自己画上了句号。他的死,标志着旧楚势力的彻底覆灭,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天熙王朝北方的最大隐患,就此铲除。
韩信在咸阳宫中得知项羽自刎东海的消息后,默然良久。他下令,以诸侯之礼,收殓项羽遗体,葬于其身死之处附近,不封不树。
“厚葬钟离昧,寻其家人,厚加抚恤。”韩信补充道。对于项羽麾下那些忠勇的将领,他给予了最后的尊重。
随着项羽的死,齐地最后的抵抗意志也随之瓦解。栾布开始着手整顿齐地军政,安抚地方,将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真正纳入天熙王朝的有效统治之下。
北方的烽火暂时熄灭了,但帝国的征途并未结束。南方的英布,塞外的匈奴,乃至朝堂之上因“选女史”而悄然滋生的新的波澜,都预示着,属于天熙皇帝韩信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