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水西岸大捷的余晖尚未散尽,肃杀的气息已随着麦朝大军的东进,蔓延至清川江畔。
连日行军,地势渐高,山峦起伏取代了一望无际的平原。清川江如同一条咆哮的玉带,横亘在麦军面前。江水奔腾汹涌,远非辽水可比,对岸山岭陡峭,林深叶茂,隐约可见敌军依山傍水构筑的营垒和旌旗。卫满朝鲜的大将,据说是王室宗亲的卫长,已在此集结八万大军,深沟高垒,严阵以待。与王险的躁进截然不同,卫长摆出了一副凭险固守、绝不出战的姿态。
晋王韩继立马于清川江西岸一处高坡,眉头微蹙。年轻的面庞上少了几分初胜后的轻松,多了几分凝重。灌婴、栾布、张浒等将领簇拥在侧,气氛沉闷。
“殿下,清川江天险,敌军据守,强攻恐非良策。”老成持重的栾布率先开口,指出了显而易见的困难。
灌婴也沉声道:“我军骑兵优势在此地难以施展,步卒强渡,伤亡必巨。”
张浒补充道:“末将已派小船试探,水流湍急,对岸箭矢滚木如雨,难以靠近。水师主力尚在清理大同江口障碍,一时难以抵达此处支援。”
韩继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身后那群年轻的面孔。经历了辽水之战的洗礼,他们的眼神中少了些许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但也清晰地写满了对当前困局的忧虑。
“你等有何看法?”韩继再次将问题抛给了年轻人。这既是培养,也是在集思广益。
周亚夫盯着对岸的地形,率先开口:“殿下,敌军防线连绵,看似严密,但兵力必然有主次之分。我军或可寻其薄弱之处,佯攻数处,调动其兵力,再寻机突破。”
陈嘉接口道:“张都督水师未至,我军亦可就地取材,赶制更多渡河器械,尤其是坚固的艨艟,以抗江流箭矢。”
文臣之后们则从其他角度思考。蒯通沉吟道:“卫长坚守不出,是欲疲我军心,耗我粮草。或可派细作潜入对岸,散播谣言,动摇其军心?”
随明则翻阅着随军携带的图册和笔记:“殿下,据前朝典籍及商旅传闻,清川江上游百五十里外,有一处名为‘狼林渡’的古渡口,地势稍缓,或许……”
陈应也补充道:“是否可令部分军士伐木取材,制造声势,伪装成大范围打造攻城器械,吸引敌军注意,掩护我军真实意图?”
韩继认真听取着每一个建议,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他综合了众人的想法,做出了决断:
“传令!全军沿江西岸扎营,营寨需更加坚固,做出长期对峙之态。”
“灌婴将军,由你部负责,每日派兵至江边鼓噪佯攻,吸引敌军主力注意力。多立旌旗,夜间多燃火把,制造大军云集、即将强攻的假象。”
“栾布将军,由你部抽调精锐兵士与随军工匠,大张旗鼓砍伐林木,日夜不停打造云梯、楼船,务必让对岸敌军看得清清楚楚!”
“张浒都督,继续派人探查水文,尤其是上游‘狼林渡’情况,并设法与你部水师取得联系,催促其尽快溯大同江而上,牵制敌军。”
“其余诸将,严守营盘,整训士卒,等待战机!”
他转向年轻一代:“灌阿、柴奇,你二人率游骑,沿江上下巡弋,扩大侦查范围,严防敌军细作渗透,并寻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渡河点。”
“栾贲,你熟悉山地,带一队锐士,协助栾布将军部伐木造械,并负责警戒侧翼山林。”
“周亚夫、陈嘉,你二人随我中军,参详各方军情,协助制定渡江细则。”
“随明、陈应,你二人负责汇总所有侦查情报,尤其是关于‘狼林渡’及敌军兵力调动的细节,绘制更精确的图谱。”
“蒯通,你负责分析敌军可能之反应,草拟几份扰敌心神的文书,以备不时之需。”
“召奴、孙阳,保障大军后勤,尤其是木材、铁料、药材供应,确保渡河器械建造与伤患救治无虞。”
“末将(属下)领命!”众人轰然应诺,各自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中。
接下来的半个月,清川江两岸呈现出诡异的对峙局面。西岸,麦军营垒相连,人声鼎沸,工匠日夜敲打,打造出无数楼船、艨艟的骨架(其中不少是虚张声势),江边每日都有部队进行渡江演练,箭矢互射,鼓声震天,却从未真正发起大规模强渡。
东岸,卫长起初严阵以待,随着时间推移,见麦军雷声大雨点小,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依旧不敢大意,只是不断加固工事,严防死守。
然而,暗地里的行动从未停止。
灌阿和柴奇的游骑数次与朝鲜军的哨骑发生小规模冲突,互有伤亡,但也逐步摸清了沿江数十里内敌军的布防规律。
栾贲率领的山地小队,不仅保障了伐木场的安全,还数次深入西岸山林,清剿了几股试图潜入破坏的朝鲜细作。
随明和陈应则在巨量情报中抽丝剥茧,结合古老图册和最新侦查结果,初步确认了“狼林渡”的存在,并判断那里的守军兵力确实相对薄弱,但路途遥远,山路难行。
蒯通起草了几份文书,内容或是渲染麦军兵威,或是暗示卫右渠猜忌前方将领,交由细作尝试散播,虽效果一时难显,却也是一种心理攻势。
召奴和孙阳则在后方忙碌不休,确保物资流转顺畅,孙阳更是带着医护队员,针对可能出现的渡河伤亡,演练了更高效的急救转运流程。
这天深夜,韩继的中军大帐依然灯火通明。随明和陈应将最新绘制的“狼林渡”周边地形图呈上,张浒也派快马送回消息:水师已突破大同江口第一道防线,正在向内陆挺进,但遭遇了朝鲜水军的顽强阻击,进展缓慢。
“殿下,”周亚夫指着地图上的“狼林渡”标记,“此地虽远,却是机会。卫长注意力已被我正面佯动吸引,若遣一支奇兵,秘密潜行至上游,从此处渡江,成功机会很大。”
陈嘉补充:“然此去路途艰险,需精锐轻兵,且渡江后需能独立作战,坚持到主力突破。”
韩继目光灼灼,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他看向帐中诸将,以及那些眼神中充满渴望的年轻人。
“不能再等下去了!”韩继沉声道,“卫满朝鲜以为凭借天险便可高枕无忧,我偏要让他知道,大麦兵锋,无坚不摧!”
他站起身,下达了关键的命令:
“栾布将军听令!命你率两万精锐步卒,多带强弩、短兵及十日干粮,明日夜间秘密出发,沿江西岸山林潜行,目标——狼林渡!渡江之后,不必急于求战,立刻抢占有利地形,构筑营垒,并派出信使联络。若敌军来攻,务必坚守!若敌军不动,则伺机袭扰其粮道,动摇其后方!”
“灌婴将军,待栾布将军出发三日后,你部佯攻力度需再加大,做出决战态势,务必让卫长确信我主力将于此处强渡!”
“张浒都督,传令水师,不惜代价,加快突破速度,务必在栾布将军渡江后,对平壤形成威胁,迫使卫右渠分兵,减轻栾布将军压力!”
“其余各部,做好准备,一旦栾布将军在东岸站稳脚跟,或敌军防线出现混乱,我主力即刻发起总攻!”
他最后看向年轻人们,目光落在栾贲和周亚夫身上:“栾贲,你熟悉路径,为你父帅前驱开路!周亚夫,你心思缜密,随栾布将军同行,参赞军务,学习独当一面!”
“末将领命!”栾贲和周亚夫激动出列,他们知道,这将是一场更为艰险,也更能证明自己的任务。
夜色深沉,麦军大营中,一支精锐部队正在悄无声息地集结。栾布看着儿子栾贲和年轻的周亚夫,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清川江的滔滔江水声,仿佛是这支奇兵送行的战鼓。正面僵持的背后,决定战局的胜负手,已悄然向上游进发。渡江之役的成败,乃至整个东征的走向,都系于这支孤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