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津江两岸,战云密布,却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麦军在西岸构筑起连绵的营垒,壕沟深挖,营墙高耸,望楼林立,巡逻队伍络绎不绝。工匠营地内,打造攻城器械的叮当声日夜不息,巨大的楼车、冲车骨架日益成型,显示出长期对峙的决心。然而,除了每日例行的哨骑交锋和小规模的弓弩对射,麦军主力始终按兵不动。
东岸,朝鲜大将军金辰星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深知麦军这是在积蓄力量,等待雷霆一击的时刻。他不断加固防线,增派哨探,严令各部提高警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在全军弥漫。麦军越是平静,他们内心的不安就越发强烈。尤其是,一些流言开始悄悄在军中传播。
“听说了吗?金大将军和麦人早有往来……”
“可不是,不然清川江怎么会丢得那么快?”
“大王已经震怒,听说要追究战败之责,金大将军怕是位置不稳了……”
这些经由蒯通策划、麦风司细作巧妙散播的谣言,如同毒液般缓慢渗透,虽未立即引发叛乱,却足以侵蚀军心,在金辰星与部下之间,以及他与王险城内的卫右渠之间,埋下了猜忌的种子。
卫右渠接连派出使者,催促金辰星主动出击,打破僵局,均被金辰星以“麦军势大,坚守待机方为上策”为由拒绝。这更加深了卫右渠的疑虑。
中军大帐内,韩继正与将领及年轻参谋们商议军情。
“殿下,张浒都督派出的五千登陆部队,已在敌军北翼二十里外的‘望乡滩’建立营寨,成功吸引了约八千朝鲜军前往监视对峙。”随明汇报着最新情况。
“蒯通的谣言已初见成效,金辰星近日接连处置了几名‘散播谣言’的军官,军心似有浮动。”陈应补充道。
灌婴则有些按捺不住:“殿下,我军休整已毕,粮草器械充足,水师亦已就位,何时发动总攻?末将愿为先锋!”
韩继的目光落在临津江的沙盘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金辰星治军严谨,防线稳固,强攻纵然能胜,伤亡亦必惨重。卫右渠猜忌之心已起,我们还需再添一把火,让这裂缝更大些。”
他看向蒯通:“蒯通,能否伪造一份金辰星与我军‘往来’的信件,设法‘不小心’让卫右渠的使者拿到?”
蒯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殿下放心,模仿笔迹、制作旧迹,司内皆有能人。内容当如何?”
“内容嘛,”韩继微微一笑,“就写金辰星抱怨卫右渠昏聩,慨叹将士枉死,询问若献出临津江,能否保全其身家性命与部下安危。语气要犹豫,既要显露出动摇,又不能太过直白。”
“妙!”蒯通抚掌,“此等半真半假、留有想象空间之物,最是折磨人。属下这就去办!”
“此外,”韩继继续部署,“真正的杀招,不在江北,而在江南。”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主力皆在北岸,南岸有何文章可做?
韩继指向沙盘上临津江下游,靠近入海口的一处地点:“此处江面宽阔,水势相对平缓,且多有沙洲芦苇荡。金辰星主力集结于北岸应对我军及张浒的登陆部队,对此地防御必然薄弱。”
“殿下之意是……”栾布(已伤愈归队)若有所思。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韩继斩钉截铁,“灌婴将军,你明日开始,大张旗鼓调集船只于北岸,做出准备大规模强渡的态势。栾布将军,你部秘密移至下游,征集、打造小舟、木筏,准备从南岸迂回渡江!”
“渡江之后呢?”灌婴问道。
“渡江之后,不必急于进攻金辰星的主营垒。”韩继的手指沿着沙盘向南,然后猛地向东一划,“栾布将军,你率渡江部队,沿东南方向急进,直插临津江防线与王险城之间的咽喉要地——‘崧山隘口’!拿下此地,就等于切断了金辰星大军的退路和粮道!”
此计一出,满帐皆惊!这是要舍近求远,行险一搏,但若成功,整个临津江的朝鲜大军将成为瓮中之鳖!
“殿下此计虽险,却可定乾坤!”周亚夫率先表示赞同,眼中充满敬佩。
“末将领命!”栾布慨然应诺,他知道这又是一场艰苦的孤军深入。
“可是,”陈嘉提出疑虑,“栾布将军渡江及迂回期间,若金辰星察觉,全力进攻我北岸营寨,或发现崧山遇袭,迅速回师,岂不危矣?”
韩继颔首:“问得好。所以,北岸佯动必须逼真,要让金辰星确信我主力即将在此决战。同时,张浒都督水师需加强对王险城及沿江的袭扰,牵制敌军,使其难以判断我军真实意图。此外,那封‘密信’,也该适时‘送达’了。”
计议已定,麦军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再次开动。
北岸,灌婴部旌旗招展,战鼓喧天,大量的船只被明目张胆地集结到前沿,摆出了一副不惜代价、誓要强渡的架势。金辰星果然被吸引,将主要精力都放在应对北岸的“主攻”上,不断调整部署,加固工事。
而与此同时,栾布率领三万精选的步卒(其中包含了大量休整后恢复战力的狼林渡老兵),携带十日干粮和轻型器械,借着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悄然向下游移动。栾贲、周亚夫再次随军出发,负责前哨侦查和路线规划。
几天后,卫右渠的使者果然“意外”截获了一名“企图叛逃”的麦军“信使”,并搜出了那封足以致命的“密信”。使者火速将密信送回王险城。
卫右渠看到信上那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笔迹和充满“怨望”与“动摇”的言辞,勃然大怒,最后一丝对金辰星的信任也彻底崩塌。“好个金辰星!枉朕如此信任你!果然包藏祸心!”他立刻派出第二波使者,携带金牌令箭,前往临津江前线,欲夺金辰星兵权,押回王险城问罪。
就在王险城内因为这封假信而掀起轩然大波,前线军心愈发惶惑之际,栾布的大军经过数日隐秘行军,已抵达下游预定渡河点。
是夜,月黑风高,江涛阵阵。栾布站在南岸芦苇荡中,望着对岸稀疏的灯火,沉声下令:“渡江!”
数以百计的小舟、木筏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向对岸。由于金辰星的注意力完全被北岸吸引,此处的防御果然松懈。栾布所部几乎未遇像样抵抗,便成功登陆东岸。
“全军听令!目标,崧山隘口!急行军!”栾布毫不耽搁,留下少量部队看守渡口并接应可能后续部队,主力即刻挥师东进,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直插朝鲜军防线的心脏地带!
直到次日午后,金辰星才接到南线溃兵传来的噩耗——一支规模庞大的麦军已渡过临津江,正快速向崧山方向穿插!与此同时,卫右渠派来夺权问罪的使者也抵达了军营。
一时间,金辰星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他既要应对北岸虎视眈眈的麦军主力,又要分兵阻止栾布的迂回,还要面对来自王险城的猜忌和压力。军心彻底动摇,防线出现了致命的混乱。
西岸高坡上,韩继接到栾布成功渡江并东进的消息,以及金辰星军营出现异常调动的报告,知道时机已到。
他猛地拔出佩剑,直指对岸已然出现裂痕的朝鲜军防线,清越的声音响彻全军:
“三军听令!全线进攻!踏破敌营,就在今日!”
“咚!咚!咚!咚!”
总攻的战鼓,如同宣告末日审判的雷霆,再次敲响。这一次,临津江的壁垒,在内外交攻之下,终于到了崩摧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