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堡外的对峙,并未持续太久。挛鞮狐鹿姑并非庸才,他深知顿兵坚城之下乃兵家大忌,尤其是面对一支刚刚获得增援、士气回升的守军。在试探性地攻击了几次周亚夫建立的营寨,发现其防守严密、无懈可击后,他迅速改变了策略。
匈奴大军如同退潮般后撤数十里,却并未远遁,而是化整为零,以其最擅长的机动战术,开始肆虐玄菟郡北部。数以千计的小股匈奴骑兵,绕过定北堡和周亚夫的营寨,如同鬼魅般穿过山林河谷,袭击村庄、焚烧粮仓、掳掠人口牲畜。他们行动迅捷,来去如风,使得兵力相对集中的麦军主力疲于奔命,防不胜防。
一时间,玄菟郡北部狼烟四起,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向周亚夫的大营和乐浪郡都护府。
“报——!将军!匈奴骑兵三百余骑,突袭了北麓屯田点,杀伤屯田兵民百余,焚毁粮仓一座,掠走牲畜无数!”
“报——!将军!柳河村遇袭,全村……全村被屠,无一活口!”
“报——!有一股匈奴兵绕过我军防线,出现在定北堡以南八十里的黑水河谷,似欲切断我军与后方的联系!”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周亚夫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灌阿、柴奇等将领怒发冲冠,纷纷请命率军出击,清剿这些散兵游勇。
“不可!”周亚夫虽然年轻,却异常冷静,他指着地图,分析道,“敌军此计,正是要激怒我军,使我主力离开坚固营垒,分散追击。一旦我军兵力分散,挛鞮狐鹿姑的主力骑兵便可伺机而动,将我军各部逐一击破,或在野战中围歼我主力!”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和对百姓的担忧,沉声道:“传令各营,严守要地,不得擅自出击!派出所有游骑,扩大警戒范围,遇小股敌军,可驱赶,可缠斗,但不得远离大营百里。同时,命令后方尚未遭袭的村镇百姓,立即向郡城或主要军堡撤离,坚壁清野!我们不能被匈奴人牵着鼻子走!”
这是最理智,却也最令人痛苦的决定。意味着在主力寻求与敌决战或稳固防线期间,外围的百姓将不得不承受巨大的牺牲。
乐浪郡都护府,韩继接到了周亚夫关于战局转变的详细报告以及他所采取的应对策略。
随明、陈应等人看到报告中描述的村庄被屠、百姓流离的惨状,无不义愤填膺,却又深知周亚夫的决策是目前局面下的无奈之举。
“殿下!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匈奴人如此屠戮我子民吗?”灌阿从前线轮换回来述职,听到消息,双眼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栾贲也握紧了拳头:“殿下,末将愿率一支轻骑,深入敌后,袭扰其粮道,就算不能退敌,也要让匈奴人知道疼!”
韩继面沉如水,手指在地图上玄菟郡北部区域缓缓划过,那里的每一个标注,都可能代表着一处正在燃烧的村庄,一群正在逃难的百姓。他理解周亚夫的稳重,也明白将领们的激愤,更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
“周亚夫稳住主力,是正确的。我军骑兵数量与战力,尚不足以与匈奴铁骑在广袤区域进行机动对决。”韩继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固守待机,并非无所作为,更不意味着放任匈奴肆虐!”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匈奴人以为凭借骑射之利,便可在我东疆来去自如?他们忘了,这里不是一马平川的草原,这里是山林、河谷、城垒构成的复杂之地!他们更忘了,他们面对的不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弱旅,而是刚刚经历灭国之战、军心士气正锐的大麦王师!”
他猛地站起身,下达了改变战局的命令:
“传令周亚夫,主力继续保持防御态势,吸引挛鞮狐鹿姑注意力。但,可挑选军中擅射、矫健且熟悉山地作战之精锐士卒,组建多支‘猎狐’小队,每队百人,配强弓劲弩,轻甲简从,由果敢校尉统领,主动出击,深入匈奴活动区域,伏击其小股骑兵,解救被掳百姓!以游击对游击,以精锐对散兵!”
“命令灌阿、栾贲,你二人不再返回前线。由你二人负责,从乐浪、临屯二郡边军及屯田兵中,遴选善骑射、耐苦战者,组建一支三千人的‘疾风营’,由灌阿统领,栾贲副之。配备双马,携带十日干粮,不做正面纠缠,专司猎杀深入我境之匈奴散骑,掩护百姓撤离!我要让匈奴每一支分散出来的爪子,都有被剁掉的风险!”
“加快百姓内迁速度!由随明、陈应总责,各郡县官吏全力配合,征调所有可用车辆、驮畜,优先转移妇孺老弱!召奴,确保内迁百姓的口粮和临时安置!”
“蒯通,将匈奴暴行,尤其是屠村之举,在东疆四郡,乃至通过商旅传回国内,大肆宣扬!激发我军民同仇敌忾之心,也让国内知晓东疆将士百姓正在承受的苦难与牺牲!”
“另,”韩继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奏报咸阳,呈明东疆战局。同时,以本王名义,传檄东疆各郡,宣告——晋王韩继,将亲赴玄菟郡,督师御虏!”
“殿下!”众人皆惊。玄菟郡如今兵凶战危,亲王亲临前线,风险极大。
“殿下三思!”随明急忙劝阻,“玄菟郡前线有周亚夫将军,后方有我等统筹,殿下坐镇乐浪,方可稳定大局啊!”
韩继摆手,决然道:“不必再劝!北虏猖獗,百姓罹难,将士浴血,我岂能安坐后方?我亲临前线,一为提振士气,让将士知我与他们同在;二为就近指挥,临机决断,以免贻误战机;三为震慑屑小,让那些摇摆不定者看看,大麦的决心!此事已决,即刻准备!”
见韩继心意已决,众人不再多言,心中却涌起一股热流。亲王亲征,与士卒同甘共苦,这在任何时代都是激励军心的最强音。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很快,一支支精干的“猎狐”小队从周亚夫的大营中悄然派出,隐入北方的山林。灌阿和栾贲则以极高的效率开始组建“疾风营”,选拔勇士,调配马匹军械。
而晋王韩继即将亲赴前线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东疆。前线将士闻之,士气大振;后方官吏百姓闻之,人心稍安;就连那些暗中观望的部族,也不得不重新掂量起来。
数日后,在三千精锐禁卫的扈从下,晋王韩继的王旗离开了乐浪郡城,向着北方战火纷飞的玄菟郡,迤逦而行。王旗所指,便是大麦帝国意志所向。玄菟郡的血与火,将因为这位年轻亲王的到来,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北方的天空下,一场围绕机动、袭扰、反击与意志的更加残酷激烈的较量,即将全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