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深处的风带着潮湿的凉意,杨婉秋跟着玄甲牛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脚下的石阶逐渐变得平整,显然是人工凿刻的痕迹。两侧岩壁上嵌着的夜明珠越来越密集,光芒虽淡,却将前方的路照得清晰——甬道尽头并非死路,而是一个向内凹陷的洞口,黑黢黢的,像巨兽张开的嘴。
引路的玄甲牛走到洞口便停了下来,受伤的右前腿微微颤抖,却依旧倔强地抬着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杨婉秋的衣角,又朝洞口方向拱了拱。它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近乎恳求的复杂情绪。
杨婉秋握紧手中的水剑,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经历连番激战,她的灵力已所剩无几,只能勉强维持水剑形态。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洞口。
洞内竟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地穴,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顶部悬挂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尖端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砸在地面发出“嘀嗒”声,在空旷的地穴中回荡。地穴中央的石台上,赫然躺着一具巨大的骸骨,体长足有三丈,骨骼呈青黑色,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磷光,残存的鳞甲碎片上还能看到模糊的纹路,头顶的独角虽已断裂大半,却仍能窥见生前的峥嵘。
最引人注目的是骸骨的胸腔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边缘光滑,显然曾孕育过内丹,此刻空洞周围正萦绕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像是有魂火在其中燃烧。
杨婉秋刚走近石台,骸骨头颅的眼眶处突然亮起两点幽光,紧接着,整具骸骨都泛起柔和的金光,胸腔的空洞中缓缓飘出一团淡金色的魂火。魂火在空中盘旋片刻,渐渐凝聚成一头玄甲牛的虚影——体型比引路的玄甲牛庞大近一倍,独角完整无缺,鳞甲光亮如镜,眼神威严而沧桑,赫然是一头巅峰时期的玄甲牛。
“人类修士……”虚影开口,声音苍老而厚重,像是从百年前的时光中传来,“你的身上,有守护的气息。”
杨婉秋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水剑横在身前:“阁下是谁?为何在此?”
虚影的目光落在她的水剑上,又扫过她左臂的伤口,缓缓道:“不必紧张,我若想伤你,你走不到这里。”它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怀念,“我曾是修士的御兽,跟随主人征战半生,对人类修士的气息并不陌生。尤其是你身上这种,为守护而战的气息,像极了我的旧主。”
“旧主?”杨婉秋皱眉,“阁下的旧主是?”
“小狼王,王浪。”虚影的声音带着敬意,“或许你听过他的师父——斩龙人,李天凌。”
杨婉秋心中一动,他们这次出来就是接受师傅的任务,寻找李天凌的断龙长枪:“李天凌大人的事迹,我曾在宗门听师傅说过,他是百年前的英雄。只是……王浪前辈是?”
“是李天凌大人的四名弟子之一。”虚影解释道,目光变得悠远,“李天凌大人座下有四位弟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使长刀的冯宇,人称‘长刀侠客’;用长枪的李煜欢,外号‘青枪人’;控火焰的徐擎,号称‘焚龙者’;而我的主人王浪,擅长御兽,江湖人称‘小狼王’。我陪着主人跟着李天凌大人,不知斩过多少妖魔,护过多少百姓。”
杨婉秋这才恍然,原来李天凌坐下还有这样的四个弟子,竟各有如此名号。
虚影的目光转向地穴深处,似是在回忆往昔:“百年前,东海神州出了一条恶龙,本体是修炼千年的玄水蛟龙,不仅兴风作浪淹没良田,更以活人精血为食,短短半年就屠了十七座城。李天凌大人震怒,带着主人在内的四个弟子,还有数名得力的御兽,一路追杀那恶龙,从东海追到青州边境的徐平山,整整九天十夜,终于将它重创。”
“可我们千算万算,没算到人心的险恶。”虚影的声音陡然变得愤怒,金色的魂火剧烈波动起来,“玄阴教那些邪修,早就与李天凌大人有仇,早就想找个机会除掉大人,联合了数个与李天凌大人有仇的宗门,派出多位高层前来袭杀;而那条玄水蛟龙在龙族中颇有地位,龙族竟不顾是非,派出两位长老前来支援。我们被两面夹击,困在徐平山的山谷里,整整激战了两昼夜。”
杨婉秋屏住呼吸,听得心潮澎湃,又暗自揪心。
“李天凌大人为了让我们带着他的尸身和断龙长枪突围,引爆了自身的巅峰修为,与玄阴教的教主同归于尽。”虚影的声音带着哽咽,魂火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主人和三个弟子拼着最后一口气,才冲出重围,却都已是油尽灯枯。大人临终前死死抓着我的主人,嘱咐一定要将断龙长枪拆成碎片,分藏在他生前守护过的地方,绝不能让这柄斩妖除魔的利器,落入奸人之手,而这徐平山就是其中之一。”
“徐平山……就是其中一处藏宝地?”杨婉秋终于明白,为何冥鸢阁会盯上这里。
“是。”虚影点头,“这里地势险要,又远离大人与恶龙激战之地,主人便将其中一块枪身碎片藏在了山中墓穴,还请阵法宗师布下‘九玄锁灵阵’守护。只是……”它看向地穴入口,声音带着一丝愧疚,“我在那场大战中被龙族长老的龙息所伤,伤及内丹根本。主人本想将我留在墓穴附近守护,可那时我已有身孕,伤势突然复发,不想让孩子跟我一起困死墓穴之内,只能躲进这处地穴生下孩子,没多久便油尽灯枯了。”
杨婉秋这才明白,入口处的那头五阶玄甲牛,竟是这头巅峰御兽的后代。
“这些年,我的魂火附在骸骨上,看着后代在这里繁衍生息,本以为能安稳度日,却没想到……”虚影的目光落在杨婉秋身上,“你既是修士,又是从外面进来的,想必知道墓穴的事了吧?”
杨婉秋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前辈,实不相瞒,李天凌大人的墓穴已经被发现了。有两个宗门的人——一个叫冥鸢阁,一个叫虎煞宗,他们恐怕已经破开了阵法,拿走了那一块断龙长枪的碎片。”
“什么?!”虚影的魂火猛地炸开,金色的光芒几乎要将地穴照亮,“那些宵小之辈!我就知道我离开墓穴是错的!若我能回去守护,怎会让他们得逞!”它激动地在石台上踱步,巨大的蹄子踏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断龙长枪是大人用一生精血温养的法宝,怎能落入那些人的手里!”
“前辈息怒。”杨婉秋连忙道,“我们平山门的长老应该已经赶到,正在追查那些人的下落,只要找到定会想办法夺回碎片,绝不让它被用来作恶。”
“平山门?”虚影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那是个什么宗门?可信吗?”
“平山门是青州的正道宗门。”杨婉秋认真解释道,“我们宗门立派千年,一直以守护百姓、斩妖除魔为己任,与玄阴教那样的邪修势不两立。就像李天凌大人当年一样,我们的长老常说,修士的修为再高,若失了本心,也与妖兽无异。”
虚影静静地听着,魂火的光芒渐渐柔和下来:“守护百姓……斩妖除魔……听起来,倒真有几分李天凌大人当年的风范。”它沉默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小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前辈请讲,只要我能做到。”杨婉秋道。
虚影看向地穴入口,声音带着恳求:“我这魂火撑不了多久了,随时可能消散。只是放心不下我的后代——外面的那头玄甲牛,还有它的两个孩子。它们虽是五阶妖兽,却从未离开过这谷底,性子纯良,若是我不在了,迟早会被其他妖兽欺负,甚至可能被贪心的修士捕获。”
“你刚才说平山门是正道宗门,不知……可否请你们收留它们?”虚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忐忑,“它们虽不如我当年勇猛,却也有几分蛮力,看家护院、抵御妖兽都不在话下,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杨婉秋想起刚才玄甲牛为护幼崽硬抗银角虎的场景,又想起裘云长老“守本心”的教诲,郑重地点头:“前辈放心,我定会禀明宗门,收留它们。平山门的后山灵气充裕,还有专门的妖兽栖息之地,定会让它们安稳度日。”
虚影明显松了口气,魂火的光芒都变得轻快起来:“多谢你,小姑娘。为表谢意,我这具骸骨和残存的内丹,便赠予你吧。”它看向石台上的骸骨,“我生前是六阶巅峰妖兽,鳞甲水火不侵,骨骼坚逾精钢,用来炼制宝甲或法器,都算得上是上等材料;这内丹虽已残破,却也蕴含着我毕生的灵力,或许能助你修炼。”
杨婉秋看着那具巨大的骸骨,又看了看虚影,心中有些不忍:“这是前辈的遗物……”
“呵呵,一具骸骨而已,死后何用?”虚影洒脱地笑了,“能换得后代安稳,对我而言,已是最好的归宿。”它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对了,还有一事……断龙长枪的其他碎片,主人曾说过,有一块藏在……”
话未说完,虚影的光芒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地穴中央的骸骨失去了魂火的支撑,青黑色的骨骼上磷光渐灭,重新归于沉寂。
杨婉秋对着骸骨深深一揖,转身走出地穴。入口处的玄甲牛看到她,立刻站起身,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臂,像是在询问。
杨婉秋摸了摸它的头,柔声道:“放心吧,以后我会保护你们的。”
玄甲牛似是听懂了,发出一声温顺的低鸣,又低头舔了舔身边的幼牛。
杨婉秋看了一眼天色,夕阳的余晖透过谷底的缝隙洒下,已是傍晚。她知道不能再耽搁,必须尽快找到陈风等人,还要将玄甲牛母子带回宗门。
她招呼玄甲牛跟上,自己则沿着来时的小径向外走去。两头幼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