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搏动着的菌毯覆盖了视线里的一切。
墙壁、天花板、地面，全部被那层厚厚的、散发着冰冷甜腻气息的有机物覆盖。菌毯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纹理，暗红色的光芒在其中缓慢流转，如同沉睡巨兽的脉搏。
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几乎能滴出水的“傲慢”污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淤泥，压迫着肺叶，堵塞着思维。
林烨踏在粘滑的菌毯上，靴子陷下去半寸，发出湿漉漉的挤压声。菌毯随着他的脚步微微起伏，仿佛活物。通道笔直向前延伸，尽头那点深蓝色的微光，是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倒计时在脑海中跳动：2分51秒，2分50秒……
他向前走，脚步尽量放轻，但每一下靴子踩下、拔起，都会带起粘稠的丝线，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贴在胸口和后颈的稳定贴片散发出持续的冰凉感，像一层薄冰覆盖在皮肤上，阻挡着外界污染的侵蚀。但那种冰冷的、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和“压迫感”，依旧透过贴片的屏障，丝丝缕缕地渗入。
视野边缘，暗红色的光斑闪烁的频率越来越高，耳边开始出现模糊的、混杂着无数声音的低语。那些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但更冷漠，更高高在上，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评判和轻蔑：
“可怜……挣扎……毫无意义……”
“你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做不到……”
“服从……膜拜……才是唯一的意义……”
低语钻进脑子，敲打着耳膜。林烨咬紧牙关，加快脚步。他不敢去看两侧的菌毯，那上面浮现出扭曲的、模糊的影子，有些像他自己，有些像他记忆中的人，苏婉、阿哲、卡夫拉、高文……他们的影子在菌毯上被拉长、扭曲，做出各种卑躬屈膝、顶礼膜拜的动作，朝着通道尽头那点蓝光，朝着那看不见的、高高在上的存在。每一次瞥见，都让胃部一阵翻搅，左眼的刺痛加剧。
倒计时：2分15秒。
他走到了通道中段。前方的蓝色光点变大了些，隐约能看出是一个门框的形状。但通道两侧的菌毯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平滑的覆盖，而是开始向上、向中间凸起，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扭曲的、类似“人形”的轮廓。
这些人形轮廓被菌毯包裹，如同琥珀中的昆虫，保持着生前的姿态——有的跪拜，有的仰头，有的伸出手臂，表情凝固在极度的狂热、敬畏、或者……不甘的愤恨之中。他们的眼睛位置，是空洞的黑暗，但林烨能感觉到，有无数道冰冷的目光，从那些空洞中“射”出来，落在他身上。
是之前闯入这里，被“傲慢”污染吞噬的前哨站人员，或者其他什么倒霉的闯入者。他们的身体和意识，已经变成了污染的一部分，变成了这“傲慢”领域的永恒囚徒和守卫。
低语声更响了，不再是模糊的噪音，而是变成了清晰的、重叠的、冰冷的宣告：
“止步……凡人……”
“跪下……臣服……”
“此路……不通……”
其中一个人形轮廓，突然动了一下！覆盖在它表面的菌毯裂开，露出里面一具穿着古老制服的、干瘪的骸骨。骸骨的眼窝中亮起两团暗红色的光芒，下巴开合，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无……知……者……见……尊……驾……当……拜……”
骸骨抬起一只覆盖着菌毯的骨手，指向通道尽头，又缓缓下压，做出一个“跪拜”的姿势。
通道内，所有其他人形轮廓，也同时抬起了手臂，指向地面，动作整齐划一。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强，空气变得像铅块一样沉重，压在林烨的肩膀上、膝盖上，要将他按倒在地。
膝盖发软。一种荒谬的、屈辱的、但又难以抗拒的冲动涌上心头——跪下去，低头，放弃抵抗，融入这片永恒的、高高在上的冰冷之中。那样，痛苦就会停止，低语就会变成赞歌，压力就会变成温柔的包裹。
不。
林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右拳猛地砸在自己左臂的伤口上！剧痛瞬间撕裂了那种诡异的顺从感！他踉跄一步，稳住身体，布满血丝的左眼死死盯着通道尽头那点蓝光，不再看两侧那些可怖的人形轮廓。
“滚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血沫。
“冥顽……不灵……”那具骸骨发出干涩的摩擦声，眼窝中的红光变得刺目。它周围，其他几个人形轮廓表面的菌毯也开始蠕动、剥离，露出下面干瘪的、穿着不同年代服饰的骸骨。它们缓缓转过身，空洞的眼窝“看”向林烨，抬起手臂，指向他。
通道两侧的菌毯墙壁，如同苏醒的肠道，开始向内蠕动、收缩！无数暗红色的菌丝从菌毯中延伸出来，像无数条细小的、粘稠的触手，朝着林烨蔓延、缠绕过来！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吸入一口都带着冰冷的窒息感。倒计时：1分48秒。
没有时间了！不能纠缠！
林烨猛地加速，冲向通道尽头！靴子踩在粘滑的菌毯上，溅起暗红色的粘液。菌丝缠上他的脚踝，冰冷滑腻，带着强大的拉力，要将他拖倒！
他挥舞着几乎报废的“因果钳”，钳身黯淡的银光扫过，触碰到的菌丝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断裂、枯萎。但更多的菌丝涌来，前仆后继！
骸骨们迈着僵硬的步伐，向他围拢，干枯的手臂抓向他的四肢、脖颈。它们身上散发出更浓烈的、冰冷的傲慢气息，冲击着他的意识。低语变成了尖啸：
“跪下！！”
“臣服！！”
“蝼蚁！你也配直视！！”
视野中暗红色的光斑疯狂闪烁，几乎要连成一片，遮蔽一切。左眼的刺痛如同烧红的铁钎，搅动着大脑。胸口和后颈的贴片传来过载的警报，冰凉感开始消退。膝盖越来越软，身体越来越沉。
倒计时：1分22秒。
林烨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残存的、被贴片短暂强化的规则感知，强行灌注到“因果钳”中！钳身爆发出最后一点刺目的银光！他不再去“剪”那些菌丝，而是将“因果钳”当作撬棍，狠狠刺入脚下粘滑的菌毯地面，用力一撬！
滋啦——！
菌毯被撬开一道口子，露出下方冰冷的金属地板。但撬开的瞬间，下方涌出更浓烈的暗红色污染雾气，伴随着一声刺耳的、仿佛无数人同时发出的尖啸！整个通道剧烈震动！
两侧的菌毯墙壁如同发怒的巨兽，疯狂向内挤压！那些骸骨的动作骤然加快，扑了上来！
“就是现在！”林烨在心中嘶吼，借着“因果钳”撬动地面的反作用力，身体向前猛扑！同时，他松开“因果钳”，任由它卡在菌毯裂口，阻挡着涌出的污染雾气。他自己，则像一颗炮弹，撞开几具扑到身前的骸骨，踏着撬开的、露出金属地面的那道缝隙，向前狂奔！
骸骨碎裂的声音，菌丝断裂的嘶鸣，低语的尖啸，在身后混作一团。更多的菌丝从头顶、从两侧袭来，缠上他的手臂、大腿、腰部，冰冷的力量将他向后拖拽！胸口贴片传来碎裂的轻响，稳定力场在崩溃！
倒计时：1分05秒。
林烨嘶吼着，撕扯着身上的菌丝，手脚并用，在粘滑的菌毯和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挣扎爬行。视线模糊，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他距离那扇门，越来越近！门框的轮廓清晰可见，那是一扇厚重的、布满复杂纹路的合金门，门中央，有一个菱形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凹槽。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菌毯的蠕动和挤压达到了顶峰，整个通道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兽的食道，要将他彻底吞噬。数具骸骨扑到了他的背上，冰冷干枯的手指抓向他的脖颈、眼睛。菌丝缠住了他的双腿，将他向回拖。
倒计时：0分45秒。
林烨伸出右手，左臂的剧痛让动作变形，但他不管不顾，五指张开，伸向那扇门，伸向门中央的菱形凹槽！他掌心那暗红色的、来自“嫉妒”的焦痕印记，在靠近门扉的瞬间，开始灼热、发亮！
嗡——！
合金门发出低沉的共鸣！门中央的菱形凹槽爆发出刺目的蓝色光芒！光芒扫过林烨的身体，缠绕在他身上的菌丝、扑在他背上的骸骨，如同被烈火灼烧的蜡像，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黑色的灰烬，簌簌落下！挤压的菌毯墙壁如同触电般向后收缩！
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不大的、纯白色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房间。房间中央，悬浮着一枚菱形的、深蓝色的晶体，晶体内部，有无数细密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在缓缓流转。
备份数据库核心室！
倒计时：0分33秒。
林烨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冲进房间！身后的合金门在他进入的瞬间，猛地关闭，将重新涌来的菌丝和骸骨挡在门外。撞击声在门外沉闷地响起，但门纹丝不动。
他瘫倒在地，剧烈喘息，咳出带血的唾沫。身上粘着黑色的菌丝灰烬和骸骨碎片，衣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左臂的绷带彻底被暗红色的粘液浸透，血和污染混在一起，滴落在洁白无瑕的地板上，留下刺眼的污迹。胸口和后颈的贴片彻底失效，碎裂脱落，留下两片冰凉的灼痕。规则的污染感重新涌上，但比门外稀薄了许多。房间内纯净的、稳定的蓝色光芒，如同清泉，冲刷着他被污染侵蚀的感官，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倒计时：0分25秒。
不能停！林烨撑着地面，摇晃着站起，扑向房间中央悬浮的深蓝色晶体。晶体离地一米，静静悬浮，散发着清凉、稳定的规则波动。他伸出右手，颤抖着，抓向晶体。
手指触碰到晶体的瞬间，冰凉的触感传来。晶体内部的光点流动速度加快，一道柔和的蓝光扫过他的手掌，停顿在他掌心焦痕的位置。焦痕微微发烫，与晶体产生了某种共鸣。
晶体表面泛起涟漪，一道信息流直接涌入林烨的意识：
【检测到‘度量’传承者生命印记，及‘原罪·嫉妒’污染残留印记。权限混合，临时访客身份确认。访问请求：调用‘节点7-傲慢’冗余隔离系统启动密钥。请求批准。密钥传输中……】
海量的、复杂到无法理解的规则编码和数据流，瞬间冲入林烨的脑海！剧烈的头痛让他闷哼一声，几乎跪倒在地。无数闪烁的、立体的结构图、能量回路、权限指令、启动协议……疯狂涌入！他咬破舌尖，用剧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强行“抓住”了其中最关键、最核心的一串信息——那是一段特定的、如同密码般的规则序列，由七种不同的基础规则频率交织而成，代表着“隔离”、“稳定”、“重启”。
【密钥传输完成。启动协议需插入主控制台7号接口。警告：冗余隔离系统启动期间，节点核心将进入不稳定状态，污染浓度及防御机制将提升至最高级别。外部威胁将触发自动清除协议。请谨慎操作。】
倒计时：0分10秒。
林烨松开手，深蓝色晶体光芒黯淡下去，恢复平静。他紧握右手，仿佛握住了那串无形的密钥序列，转身冲向房间另一侧。那里，墙壁上嵌着一个不起眼的、与周围颜色一致的金属面板。他按照刚才信息流中“看到”的指令，用指甲在面板特定位置快速划过三次。
面板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深槽。槽内，静静躺着一枚菱形的、与门上凹槽形状完全一致的、但小得多的深蓝色水晶芯片。芯片内部，有微光流转，正是刚才涌入他脑海的那段规则密钥的物理载体。
倒计时：0分05秒。
林烨抓起芯片，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他转身，冲向合金门。门感应到他的靠近，自动滑开。门外，暗红色的菌毯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堵死了整个通道！无数骸骨在菌毯中沉浮，眼窝中红光闪烁，发出无声的咆哮。
倒计时：0分03秒。
没有退路！林烨将芯片死死攥在掌心，低头，用尽最后力气，向前猛冲！他撞开拦路的菌丝，踩碎脚下的骸骨，在粘稠的、几乎凝固的空气中，奋力前行！菌丝缠绕，骸骨抓挠，冰冷的傲慢低语在耳边尖叫！视野一片血红！
倒计时：0分01秒。
前方，来时的通道入口，那扇手动闸门出现在视野中！闸门紧闭，但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是“结构师”所在的维护层！
倒计时：0分00秒。
贴在胸口和后颈的稳定贴片彻底碎裂，化为飞灰。冰冷、粘稠、傲慢的污染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林烨最后的防线！他眼前一黑，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和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宣告：
“跪下……臣服……蝼蚁……”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膝盖砸在冰冷粘滑的地面。手中的芯片几乎脱手。
不……不能……倒在这里……
他用额头抵着地面，指甲抠进掌心，用尽最后一点意志力，抬起头，看向前方那扇紧闭的闸门，嘶吼出声，声音破碎不堪：
“开……门……”
闸门纹丝不动。
菌毯已经蔓延到脚边，冰冷的触感爬上脚踝。骸骨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
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