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松涛苑书房。
紫檀木大案后,安王宇文擎端坐着,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镇纸,目光却并未落在镇纸上,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落在下方垂手侍立的儿子身上。
书房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氛却不像往日议政时那般凝重,反而透着几分……属于家事的微妙。
楚晏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低垂,依旧是那副清冷无波的模样。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置于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安王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桌面,那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
良久,安王才缓缓开口,声音沉浑,听不出什么情绪:“晏儿,近来……你往镇国公府走得颇勤。”
不是疑问,是陈述。
楚晏眼帘微抬,声音平稳:“回父王,萧郡主前番为救儿臣重伤,儿臣理当多加探望,以全礼数,亦安镇国公之心。”
这话滴水不漏,将动机归于“报恩”与“政治考量”,是他一贯的风格。
安王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放下镇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儿子那层万年不变的冷静外壳:
“哦?仅是为此?”他语调微扬,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本王怎么听说,你不止是探望,还送医书,赠暖炉,连府里新得的江南瓜果,都紧着往那边送?甚至……还将泷飞拨了过去?”
一连串的问话,点出了诸多细节,显然并非空穴来风。
楚晏的脊背似乎更挺直了些,但神色依旧不变:“医书暖炉,乃是为助郡主康复。瓜果不过是寻常人情往来。至于泷飞……枫林涧之事不能再现,儿臣需确保郡主安危,亦是向镇国公府表明我安王府的态度。”
他依旧试图将一切行为合理化,包裹在冷静理智的外衣之下。
安王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凡事皆以“大局”、“礼数”搪塞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牙痒。这小子,跟他年轻时候一个德行!死鸭子嘴硬!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弯子。这主意,本就是王妃在他耳边念叨了许久,说他这当爹的也不能全然不管儿子终身大事,尤其是瞧着儿子对那萧家丫头明显不同,总得探探口风。
“行了,在老子面前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安王语气陡然带上了几分属于父亲的、不耐烦的直率,“你母妃让问的!她就差直接跑去镇国公府提亲了!老子就问你一句,你对那萧家丫头,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楚晏显然没料到父王会如此单刀直入,饶是他素来镇定,此刻呼吸也几不可察地紊乱了一瞬。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安王那过于锐利的目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耳根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了一层薄红。
这反应,看在安王眼里,简直如同无声的招供!
安王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这小子,总算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
“哼,”安王冷哼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不少,“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喜欢便是喜欢,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那萧家丫头,虽说身子弱了些,但品貌才情皆是上乘,性子瞧着也坚韧,配你这闷葫芦,绰绰有余!”
楚晏听着父王这近乎“推销”般的话语,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他张了张嘴,想反驳那句“身子弱”,想解释那只是表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是琉璃的秘密,他不能替她宣之于口。
他的沉默,在安王看来,便是默认。
“罢了罢了,”安王摆摆手,重新靠回椅背,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你母妃那边,本王自有交代。只是……”
他话锋一转,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眼下局势未明,七皇子那边虎视眈眈,你与萧郡主之事,不宜过早张扬,以免横生枝节,反害了她。一切,需得等待合适的时机。”
楚晏闻言,立刻收敛了所有因私情而起的波澜,眼神恢复清明与锐利,躬身道:“儿臣明白。一切,自有计较。”
“嗯,明白就好。”安王点了点头,看着儿子那瞬间切换回冷静自持模式的样子,心里再次感叹这小子变脸之快。他挥了挥手,“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记得多去看看你母妃,她念叨你得很。”
“是,儿臣告退。”楚晏行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安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摩挲着手中的白玉镇纸,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镇国公府……萧琉璃……
或许,这桩姻缘,比想象中更为合适。
而书房外,楚晏快步走在回廊下,直到远离了松涛苑,才放缓脚步。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耳根,脑海中回荡着父王那句“喜欢便是喜欢”,还有那萧家丫头或嗔或笑、或狡黠或柔弱的模样……
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终于冲破了他惯常的冰冷面具,在他唇角悄然绽放。
母妃……还真是……操心得多啊。
不过,似乎……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