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学堂的日子,因着林晚晴这个朋友,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我们常在一处读书、习字、做些女红(我主要负责欣赏和捣乱),她也渐渐在我面前放开些许,会小声抱怨家中严格的嬷嬷,会分享她新读的诗词感悟。
这日旬假刚过,学堂复课。下午是男女合堂的礼乐课,在开阔的“雅音阁”进行。课程内容是学习一种颇为复杂的宫廷雅乐步伐,需要男女学子暂时结对,互相配合演练基本动作。
阁内琴音袅袅,学子们衣袂飘飘,看似一派风雅。但我敏锐地察觉到,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和我站在一起的林晚晴。
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子,赵蟠,还有他身边几个惯会溜须拍马的跟班。这赵蟠在学堂里是出了名的纨绔,仗着家世,行事张扬,尤其喜欢欺压那些家世稍逊或性格软弱的同窗。林晚晴的父亲虽是侍郎,但家族底蕴不及赵家,加之她性子怯懦,自然成了赵蟠偶尔取笑的对象。
果然,在自由结对练习时,赵蟠带着那几人,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我们面前。
“林小姐,”赵蟠摇着一把折扇,故作风流,眼神却轻佻地上下打量着林晚晴,“今日这身衣裳倒是素净,只是衬得你这小脸愈发没血色了。怎么,可是家中膳食不佳?要不要本公子赏你几两银子,买些补品?”
他身后的跟班们发出一阵压低了的哄笑。
林晚晴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低下头,手指紧紧绞着衣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眉头微蹙,上前半步,将林晚晴稍稍挡在身后,抬起眼,用我那练习了无数次的、水汪汪又带着点怯意的眼神看向赵蟠,细声细气道:“赵公子,晚晴姐姐只是今日有些不适,并无大碍。学堂之内,还请注意言辞。”
赵蟠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我身上。他对我这个“名动京城”的娇弱郡主倒是收敛了几分嚣张,但语气依旧带着戏谑:“原来是萧郡主。郡主身子金贵,还是莫要掺和这些小事,仔细被冲撞了。” 他话里话外,暗示我多管闲事。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柔弱无助,甚至配合地轻咳了两声,用手帕掩住口鼻:“赵公子言重了……只是晚晴姐姐与我交好,我见她不适,心中担忧……”
我一边演着,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扫视四周。教授礼乐的先生正在远处指导另一对学子,无暇顾及这边。其他同窗或装作没看见,或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硬碰硬肯定不行,我的人设不允许。直接去找先生告状?显得太过小题大做,也落了下乘。
就在我飞速思考对策,考虑是不是要“弱不禁风”地晕倒一下引发混乱时,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赵公子。”
我心头一动,循声望去。
只见楚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他依旧是那副月白学子服的清冷模样,脸色带着惯有的些许苍白,神情淡漠,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赵蟠见到楚晏,嚣张气焰顿时收敛了大半。安王世子身份尊贵,且楚晏虽然看似病弱,但身上总有种让人不敢轻易冒犯的气质。
“楚世子。”赵蟠拱了拱手,语气客气了不少。
楚晏的目光淡淡扫过赵蟠几人,最后落在被我将在身后、依旧低着头的林晚晴身上,停留一瞬,又转向赵蟠,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雅音阁是习礼修心之处,喧哗嬉闹,恐扰了先生清听,也坏了学堂规矩。”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欺凌弱质女流,非君子所为。赵尚书家风清正,想必不愿听闻公子在学堂有此行径。”
他没有疾言厉色,甚至声音都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赵蟠心上。搬出学堂规矩,点明对方行为失当,最后甚至抬出了赵尚书的家风,层层递进,让赵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赵蟠身后的几个跟班更是噤若寒蝉,悄悄往后缩了缩。
“楚世子教训的是,”赵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讪讪道,“是在下失言了,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说完,他狠狠瞪了我和林晚晴一眼(主要是我,毕竟他觉得是我引来了楚晏),带着那几人灰溜溜地快步走开了。
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也纷纷收了回去。
一场风波,竟被楚晏三言两语化解于无形。
我暗暗松了口气,松开下意识攥紧的拳头(刚才差点没忍住想给那赵蟠一下),转头看向楚晏,正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他眼神依旧平静,但在我看向他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向他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真的只是恰好路过,顺手维持了一下课堂秩序。
“琉璃……”林晚晴轻轻拉住我的衣袖,声音还带着后怕的颤抖,“多谢你,还有……多谢楚世子。”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没事了,晚晴姐姐。” 心里却对楚晏这番“解围”有了新的评估。
他出现得恰到好处,言语分寸拿捏得极准,既解决了麻烦,又全了双方颜面,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有暴露我们之间那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这家伙,不仅眼神毒,心思也缜密得很。
经此一事,我越发觉得,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皇家学堂里,有个这样的“知情者”在一旁,似乎……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在我这身“娇弱”皮囊还能发挥作用的时候,他偶尔的“路过”,能帮我省去不少麻烦。
我看着楚晏清瘦挺拔的背影,第一次觉得,那抹月白色,在这纷扰的学堂里,竟有那么一点点……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