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自由活动时间，在与楚晏那略显“幼稚”的紧张守护中度过，虽有些无奈，却也让我窥见了他冷静外表下不同的一面。然而，这份因我受伤而激发的过度保护，并不能掩盖我一直以来对他自身处境的担忧。那枫林涧的刺客，他常年伪装的“病弱”，还有安王府那看似尊贵却暗流涌动的背景，都像一根根隐形的刺，扎在我心里。
这日午后，趁着娘亲去佛堂诵经，哥哥去了京郊大营，我寻了个由头，将丫鬟们都打发到院外候着，只留楚晏一人在我房中……呃，是外间的小书房里。美其名曰：请他帮我挑选几本解闷的游记。
阳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内安静，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我捧着一杯温热的参茶，隔着袅袅白气，看向坐在我对面，正垂眸翻阅书册的楚晏。
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比往日的月白更多了几分鲜活气，只是眉眼间的沉凝，却并未因这明亮的颜色而减少分毫。
我放下茶盏，声音放得很轻，却足够清晰：“楚晏，你的伤……都好了吗？”
他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对上我关切的目光，唇角牵起一个安抚的弧度：“小伤，早已无碍。”
我知道他指的是枫林涧那擦伤的手臂，但我问的，并非仅是皮肉之苦。
“那些刺客……”我斟酌着用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可有线索了？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对吗？”
楚晏的眸色深了些许，他合上书册，放在一旁，没有立刻回答。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莫测。
“还在查。”他最终吐出三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回避。
我心里叹了口气。他果然还是不愿多谈。
“楚晏，”我向前倾了倾身，目光坚定地望入他眼底，“我知道你有很多事不能对我说，有很多压力需要独自承担。我不是要探听你的秘密，我只是……很担心。”
我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你伪装多年，韬光养晦，所求为何？安王府的处境，是否比外人看到的更加艰难？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他们这次未能得手，下一次呢？”
我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终于在他眼中激起了波澜。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些触及核心的问题。随即，那惊讶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动容，有挣扎，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窗外的雀鸟叽喳叫着，更衬得室内一片沉寂。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卸下部分伪装后的疲惫：“琉璃，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知道得太多，对你并无益处。”
“可我不想只做一个被蒙在鼓里，需要你时刻分心保护的人！”我忍不住提高了些许音量，因为激动，脸颊微微泛红，“是，我或许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让我知道你在面对什么？让我知道，该如何更好地……配合你？”
我说出了“配合”这个词。这意味着，我不再仅仅是被动接受他的守护，而是希望成为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
楚晏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他看到了我眼中的坚持，看到了那份不愿只做附庸的倔强。
他修长的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安王府……树大招风，自古皆然。”他选择了开口，虽然依旧有所保留，但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坦诚，“陛下虽倚重，却也忌惮。几位皇子年岁渐长，储位之争暗流汹涌。安王府这块牌子，在某些人眼中，是助力，也是障碍。”
他的话语很简练，但我却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凶险。功高震主，皇权猜忌，皇子拉拢或排挤……安王府看似尊贵，实则如同走在悬崖边的钢丝上。而他这个世子，所谓的“病弱”，恐怕既是保护色，也是不得已的蛰伏。
“所以，那些刺客，可能与储位之争有关？”我顺着他的思路推测，“有人不想看到安王府站在某一边，或者……不想看到你这样一个‘健康’的世子存在？”
楚晏的瞳孔微缩，看向我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惊异。他显然没料到我能如此迅速地抓住关键。
“……不排除这种可能。”他没有否认，这几乎等同于默认。
我的心沉了沉。果然如此。他所处的漩涡，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凶险和复杂。
“那你……”我看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脊梁，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一直这样伪装下去，不累吗？”
楚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累？”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目光望向窗外悠远的天空，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习惯了。比起粉身碎骨，累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轻轻扎在了我的心上。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舔舐着不为人知的伤口与压力，将所有的锋芒与锐气，都深深藏匿在那副“病弱”的皮囊之下。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阳光将我的影子投在他身上。我伸出手，想要碰碰他放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最终却只是轻轻落在了他手边的书册上。
“楚晏，”我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风雨，但我知道，你不该是一个人。或许我现在还不够强大，但我会努力变得更强。至少，在你觉得累的时候，可以回头看看，我就在这里。”
我不是在许诺什么山盟海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在告诉他，我看到了他的艰难，我理解他的伪装，并且，我愿意与他并肩。
楚晏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抬起头，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我。阳光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跳跃，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我从未见过的、汹涌澎湃的情绪。震惊，动容，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深深触动的柔软。
他缓缓抬起手，覆上了我按在书册上的手。他的掌心微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琉璃……”他唤我的名字，声音喑哑，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你可知，你这话……”
他没能说完。但我们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有些路，或许注定坎坷。
但若有人同行，便不再觉得那么漫长和孤独。
这一次独处的探讨，没有解开所有的谜团，却让我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地拉近了。我看到了他光环下的沉重，他也看到了我“娇弱”伪装下的坚韧与决心。
未来的风雨或许会更加猛烈，但至少此刻，我们彼此明了，互为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