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渐浓,转眼便到了我的十六岁生辰。及笄之年,对于女子而言意义非凡,标志着成年,也意味着婚嫁之事正式提上日程。
镇国公府为我操办了一场颇为隆重的及笄礼。因着之前太后寿宴上的表现、安王妃中毒事件中的果敢机变、以及楚晏的显赫地位,这场及笄礼几乎成了京城权贵圈的一次重要聚会。太后和皇后虽未亲临,却都赐下了丰厚的贺礼,安王妃更是以未来婆母的身份,亲自为我主持了加笄仪式,其看重之意不言而喻。
礼成之后,我身着象征成人的繁复礼服,头戴安王妃亲手簪上的赤金镶宝衔珠钗,在众人或艳羡、或赞叹、或审视的目光中,盈盈拜谢宾客。楚晏亦在席间,他今日特意告假,一袭月白金纹锦袍,衬得人如朗月清风。他看向我的目光,沉静而专注,那里面蕴含的深情与骄傲,几乎要满溢出来,让在场不少闺秀心碎又艳羡。
宴席热闹非凡,但我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及笄,不仅仅是年龄的增长,更意味着责任与担当的加重。尤其是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刻。
及笄礼后不久,一桩预料之中、却又令人心头微震的消息,便在朝堂与宫廷中悄然传开——安亲王正式上书陛下,为世子楚晏请期,求娶镇国公嫡女萧琉璃。同时,镇国公萧战亦上表附议。
两位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联名请婚,对象又是早已定亲、且屡立功勋、深得帝心的未来世子妃,陛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场欣然准奏,并亲口定下了大致婚期——就在来年三月,春暖花开之时。圣旨一下,这桩婚事便彻底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消息传来,安王妃喜上眉梢,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筹划起婚礼的诸多细节。爹爹和娘亲也是既欣慰又不舍,娘亲更是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哥哥萧烈拍着我的肩膀,大笑道:“好妹妹,总算要出嫁了!以后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哥第一个揍他!”
我心中自然是欢喜的。能与楚晏携手一生,是我心之所向。但这份欢喜之下,却始终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驱之不散的阴翳。婚期定在来年三月,距今尚有四五个月的光景。这四五个月,足够发生太多事情。
“幽泉”潜藏的威胁未除,莫云铮如影随形,宫中丽妃与八皇子之事迷雾重重,“墨色秋海棠”的线索指向不明……桩桩件件,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我们的婚期,在这暗流涌动的时刻公布,是否会成为刺激某些人加快行动的催化剂?
楚晏显然也有同样的顾虑。圣旨下达的当晚,他来到我的院中,屏退左右,与我月下对坐。
“琉璃,婚期已定,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安王世子妃了。”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语气却带着一丝凝重,“我自然是欢喜的,恨不能明日便迎你过门。但眼下局势……我担心,这婚期,恐会成为某些人眼中的‘时机’。”
“你是担心,‘幽泉’或者其他心怀叵测之人,会选在我们的婚礼上,或者婚礼前后,制造事端?”我问道。
“不错。”楚晏点头,“大婚之日,人员繁杂,防卫虽严,但百密一疏。且届时你我注意力难免分散,正是他们动手的良机。更何况……”他顿了顿,“莫云铮那边,始终是个变数。他对你我的婚事,似乎格外‘关注’。”
提及莫云铮,我也觉得棘手。自从上次他“登门拜访”透露了“墨色秋海棠”与丽妃宫的关联后,虽未再直接出现在我们面前,但他的“影子”却无处不在。关于京城可疑据点的信息,他通过一些极其隐秘的渠道,零零星星又送来了几条,经楚晏核实,竟都颇有价值。他似乎铁了心要用这种方式,维持着与我们的“合作”关系,同时也是一种无形的提醒和……牵制。
“他想要‘巫月族’遗物,或许我们大婚时,宫中、宗室、勋贵云集,也会是他获取某些东西或接触某些人的机会。”我分析道。
“所以,我们必须在婚期之前,尽可能解决掉最大的隐患。”楚晏眼中寒芒一闪,“‘幽泉’在京城的据点,必须尽快拔除!‘墨色秋海棠’和丽妃宫的线索,也要加紧追查。莫云铮……只要他不越界,暂时可以虚与委蛇,利用他的情报。但需严防他另有图谋。”
“宫中那边,我会继续留意。”我道,“太后近日凤体违和,我以请安侍疾为由,入宫更为频繁,或可借机观察。丽妃自从八皇子病后,深居简出,但并非毫无动静。前日我入宫,隐约听闻她宫中似乎在悄悄处理一批花卉,具体是什么,尚不清楚。”
“万事小心。”楚晏将我揽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发顶,“琉璃,我们的婚事,绝不能被这些魑魅魍魉所破坏。我要给你一个安安稳稳、堂堂正正的婚礼。”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种坚定的力量取代。“我知道。我们会一起面对的。无论是‘幽泉’,还是莫云铮,抑或是其他藏在暗处的鬼蜮伎俩,都休想阻挠我们。”
月光如水,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静谧而美好。然而,我们都清楚,这静谧之下,正有无数暗流在加速奔涌。婚期的公布,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间激化了本就紧张的局势。
翌日,我依例入宫向太后请安。太后因偶感风寒,精神有些不济,但见到我来,还是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些话,又特意问起婚事的筹备,赏赐了几匹珍贵的云锦和一套赤金头面,说是给我添妆。
从慈宁宫出来,我“顺路”往御花园方向走去,想看看能否“偶遇”丽妃,或者观察一下各宫苑的花草有无异常。行至一处较为僻静的曲廊时,却见一个面生的、衣着朴素的老太监,正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给廊下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浇水。那菊花的颜色……竟是近乎墨黑的深紫色,在秋阳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墨色秋海棠?不对,这是菊花。但颜色如此深暗,实在罕见。
我心中微动,停下脚步,装作欣赏菊花,随口问道:“这菊花开得倒是别致,颜色如此深沉,是什么品种?”
那老太监似乎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水壶,躬身行礼:“回郡主的话,这是下面新贡上来的‘墨玉狮子头’,说是南边暖房里培育出来的稀罕物,皇后娘娘瞧着新奇,让摆在这儿添些景致。”
南边暖房?又是南边。
“哦?倒是难得。这般颜色,平日养护可需特别注意?”我继续问。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喜阳畏寒,水要勤些,土需疏松……”老太监絮絮叨叨地说着寻常养菊的注意事项。
我仔细听着,目光却掠过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和略显僵硬的左腿,以及他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普通、却隐隐有被摩挲得过于光滑痕迹的旧木牌。这不像个普通的花匠。
我没有再多问,赏了他一小块碎银,便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去,那老太监依旧佝偻着腰,慢吞吞地浇着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寻常。
回到府中,我立刻将宫中所见告知楚晏。楚晏立刻派人去查那个老太监的底细,以及那批所谓“墨玉狮子头”菊花的真正来源。
“看来,宫里也不干净。”楚晏脸色阴沉,“丽妃宫中处理花卉,御花园又出现可疑的南边奇花……必须尽快查清这些花与‘幽泉’毒物的关联!我明日便去会会莫云铮,看他手中到底还握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牌!”
婚期已定,喜悦与期待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潮与迫在眉睫的危机。我和楚晏都知道,接下来这几个月,将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我们必须在春风送暖、红妆铺就之前,将隐藏在京城每个角落的毒刺,一一拔除干净。
而莫云铮,这个始终游走在光影边缘的神秘男子,又将在这场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落下怎样的一子?他的真正目的,真的只是那些古老的“巫月族”遗物吗?
答案,或许就藏在那墨色花朵的幽暗光泽之后,等待着我们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