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纱帘,在床前洒下温暖的光斑。虽然头脑依旧有些昏沉,四肢乏力,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眩晕和恶心感已经消退大半,神智也清明了许多。
楚晏依旧守在床边,见我醒来,立刻俯身探问:“感觉如何?还晕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还是有些虚弱:“好多了……就是没力气。”
“余毒未清,自然会虚弱。府医说你能这么快醒转,已是万幸。”楚晏松了口气,眼中血丝未退,却有了光亮,“我让人熬了清粥和补气血的汤药,多少用一些。”
他亲自扶我坐起,在我身后垫好软枕,又端来温热的粥,一勺一勺耐心地喂我。动作轻柔仔细,仿佛我是易碎的琉璃盏。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担忧,我心中既暖又涩。
“义庄那边……真的没事?”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放心,我已安排妥当。那里只是个废弃的诱饵,我已加派人手,顺着可能转移的痕迹去追查了。”楚晏喂完粥,又端来汤药,“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别想那些。”
我顺从地喝了药,苦涩的味道让我皱了皱眉。楚晏立刻递过一颗蜜饯,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唇瓣,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对了,”他看着我服下蜜饯,神色转为严肃,“你昏迷时,我已将此事告知了岳父和舅兄。他们……非常震怒。”
我微微一愣。爹爹和哥哥……
果然,没过多久,院外便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父亲萧战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嗓音:“琉璃如何了?!”
“岳父,舅兄,里面请。”楚晏起身相迎。
爹爹萧战和哥哥萧烈大步走了进来。爹爹一身朝服未换,显然是下朝后直接赶了过来,脸上是罕见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震怒,那是在沙场上面对敌人时才有的杀气。哥哥萧烈跟在他身后,同样面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底满是后怕与汹涌的怒火。
“璃儿!”爹爹几步走到床前,看到我苍白虚弱的模样,这个铁血半生的老将军,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颤,“伤到哪里了?毒可解了?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爹,我没事了,毒已经控制住了,只需静养。”我连忙安抚,不想让他们过于担心。
“没事?人都躺在这儿了还说没事!”萧烈忍不住低吼,额角青筋直跳,“妹妹,是谁?告诉哥哥!老子剥了他的皮!”
“是府中潜伏多年的一个老花匠,已被擒获。”楚晏沉声接口,将事情经过简要说明,尤其提到了毒香、墨色秋海棠、声波催化,以及可能与宫中丽妃、八皇子病情的关联,还有莫云铮疑似调虎离山之举。
“莫、云、铮!”萧战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虎目中寒光四射,“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宵小,竟敢将手伸到老夫女儿头上!还将晏儿调开,行此卑劣偷袭之事!真当我镇国公府是泥捏的不成?!”
他猛地转身,对着楚晏,声音斩钉截铁:“晏儿,此事已非你安王府一家之事!那贼子既敢对琉璃下手,便是与我镇国公府为敌!从今日起,镇国公府所有人手、资源,全力配合你!搜捕莫云铮,挖出‘幽泉’残党,揪出宫中内鬼!老夫倒要看看,是谁给了他们这天大的胆子!”
“爹说得对!”萧烈立刻附和,杀气腾腾,“我这就去调我麾下的亲兵!封锁城门可能打草惊蛇,但全城暗查、排查所有客栈、车马行、药铺、当铺!只要他还在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晏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拱手道:“岳父、舅兄深明大义,小婿感激不尽!有镇国公府鼎力相助,必能更快揪出此獠!我已命‘暗刃’全力追查莫云铮下落,并监控所有可能与其有关的场所。我们可双管齐下,明暗结合。”
“好!”萧战重重点头,“烈儿,你带人,以搜查南疆细作、追查违禁药材为名,配合五城兵马司,对城南、城西所有鱼龙混杂之地进行拉网式排查!重点留意近期入住的外地人、行为异常的商贾、以及任何与花卉、香料、古怪器物相关的店铺、仓库!记住,要活口!老夫要亲自审问这个莫云铮!”
“是!爹!”萧烈领命,转身就往外走,雷厉风行。
“岳父,那老韩的审讯……”楚晏问。
“交给我!”萧战冷笑,“老夫在刑部还有几个老部下,对付这种硬骨头,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拿到口供,坐实莫云铮与‘幽泉’勾结、谋害郡主之罪!届时,便是陛下面前,也有说法!”
有了镇国公府的强势介入,搜捕的力度和范围瞬间扩大了数倍。军方背景的镇国公府,在京城的人脉和行动力,尤其是在“明面”上的力量,是安王府的“暗刃”所不及的。两者结合,一张覆盖京城明暗两界的天罗地网,迅速张开。
楚晏又陪着爹爹说了会儿话,详细交换了各自掌握的线索。爹爹听说那毒香可能与八皇子病情有关,且宫中还有余太监、胡嬷嬷等可疑人物时,脸色更加难看,但眼神也更加坚定。
“宫里的事,你们年轻人不宜太过插手,容易落人口实。交给老夫。”萧战沉声道,“老夫明日便以禀报军务为名求见陛下,有些话,该递到陛下耳边了。”
商议既定,爹爹又叮嘱我好生休养,这才带着满身煞气离开。我知道,这位以悍勇忠直着称的镇国公,是真的动怒了。他的女儿,差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毒害,这触犯了他的逆鳞。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楚晏坐回床边,握住我的手:“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有岳父和舅兄出手,莫云铮在京城将寸步难行。”
我点点头,心中安定不少,但依旧有些疑惑:“莫云铮……他这么做,到底图什么?仅仅是为了那些‘巫月族’遗物?值得如此冒险,同时得罪安王府和镇国公府?”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楚晏眉头微蹙,“他看似聪明,此举却极不智。除非……他有不得不立刻动手的理由,或者,他有把握在我们抓到之前就脱身,甚至……他另有倚仗,根本无惧我们两府的追捕。”
这个猜测让气氛更加凝重。一个无惧安王府和镇国公府联手追捕的人,其背景和能量,恐怕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事,“我昏迷时,似乎感觉系统……在帮我清理体内的毒素残余,引导药力运行。现在感觉清爽了很多。”
楚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深思:“你的‘那位神秘师父’所授之法,果然玄妙。此次能及时遏制毒素,也多亏了你平日准备充分。待你大好,我们需好好研究一下从老韩那里搜出的东西,尤其是那能催化毒香的声波器物和墨色秋海棠,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接下来的两日,我在楚晏和安王妃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系统似乎在暗中持续辅助修复我被毒素轻微损伤的神经,配合府医的汤药和楚晏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珍稀补药,气色一日好过一日,精神也渐渐健旺。
而外面,一场由安王府与镇国公府联手发起的、无声却凌厉的全城搜捕,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萧烈带着亲兵,以雷霆之势扫荡了几处可疑的窝点,虽然没有直接抓到莫云铮,却打掉了几个疑似为其提供消息或物资的外围人员,缴获了一些来不及转移的南疆药材和古怪器具。
同时,萧战也秘密进宫面圣。谁也不知道这位老将军对皇帝具体说了什么,但自那日后,宫中对丽妃宫的“关照”明显多了起来,那位余姓老太监也被内务府以“年迈需荣养”为由调离了花房,实际上被暗中控制起来。胡嬷嬷在丽妃宫中似乎也安分了不少,八皇子的病情在更换了全部熏香和近身物品后,竟真的有了起色。
老韩在镇国公府“特殊”的审讯手段下,终于吐露了一些信息。他承认自己年轻时曾在南疆待过,学了些偏门手艺,后来被“幽泉”吸纳,奉命潜入安王府,长期潜伏,培育墨色秋海棠并炼制特殊毒香。他的任务是监控王府,并在必要时听从指令行事。这次行动,指令是前几天突然收到的,要求他在世子离府、守卫相对松懈的特定时间(子时三刻左右),于花园竹林用毒香结合声波器物袭击郡主,若能生擒最好,若不能,则……格杀。指令是通过死信箱传递,他从未见过下达指令的人,但暗示可能与一位“经常能提供珍贵南疆之物”的“线人”有关。
线索再次隐隐指向莫云铮!那个能提供“珍贵南疆之物”的线人,很可能就是他!
然而,莫云铮本人,却如同人间蒸发。安王府的“暗刃”和镇国公府的明暗力量,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那晚与楚晏会面的漱玉轩,之后便再无踪影。仿佛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劫,提前做好了撤离的准备。
“他一定还在京城。”楚晏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秋日萧瑟的庭院,声音冰冷而笃定,“如此大的阵仗,他若想逃出城,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他必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极其隐秘的藏身之处。而且,他费尽心机调开我,对琉璃下手,目的尚未完全达成,他一定还有后续动作。”
我站在他身旁,身体已恢复大半,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他在暗,我们在明。找不到他,始终是心腹大患。而且,我总觉得,他针对我,不仅仅是为了除掉一个障碍那么简单……”
楚晏转身,握住我的肩膀,目光深沉:“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再让他伤害你分毫。婚期将至,我会加派三倍人手保护你和王府。至于他……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揪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书房门被轻轻叩响。泷飞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传来:“世子,郡主,有发现了。我们在城北一处早已废弃的前朝宦官私宅地窖里,发现了有人近期居住过的痕迹,并且……找到了一小片被撕破的、淡青色的衣料,上面有极淡的、与莫云铮身上曾出现过的冷冽竹香相似的气味。另外,在地窖角落,还发现了几枚用过的、造型奇特的……南疆占卜用的骨钱。”
淡青衣料,冷冽竹香,南疆骨钱!
楚晏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
终于……找到狐狸尾巴了!
“立刻包围那里!封锁附近所有街道!仔细搜查地窖及周边,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楚晏沉声下令,眼中寒芒大盛,“这一次,我看你还往哪里藏!”
全城搜捕的网,正在一点点收紧。而莫云铮这个神秘的棋手,似乎也终于被逼到了角落。然而,谁也不知道,在这看似即将落网的时刻,这位心思难测的“情报商人”,是否还藏着最后的、出人意料的底牌。而这场围绕着“惑神蛊”、“月痕佩”与宫廷隐秘的漫长暗战,也即将迎来最为关键和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