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茜纱窗棂,在洞房内洒下柔和的光斑。红烛早已燃尽,只余几缕青烟袅袅。我在一片温暖坚实的怀抱中醒来,鼻尖萦绕着清冽好闻的气息,是属于楚晏的。
微微动了动,头顶立刻传来他带着睡意的声音:“醒了?”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嗯。”我应了一声,抬眸对上他已恢复清明的眼睛。经过一夜,他眉眼间的疏冷似乎被什么悄然融化,多了几分慵懒的柔和。
“时辰还早,可以再歇会儿。”他指尖轻轻拂过我散在枕畔的发丝。
按照规矩,新妇今日需早起向公婆敬茶。我摇摇头:“该起了,还要给父王母妃奉茶。”
楚晏看着我,眼中流露出赞许与心疼,终究是松开了手,扬声唤了外间候着的侍女。
春棠和秋蕊领着几个安王府的侍女鱼贯而入,伺候我们梳洗更衣。我换上了一身相对简洁但仍不失华贵的绯红色百蝶穿花刻丝褙子,配月白长裙,发髻挽成端庄的随云髻,簪了赤金点翠步摇和几朵新鲜的绒花,既符合新妇身份,又不失清爽。楚晏则是一身玄色绣银竹纹锦袍,玉冠束发,更显英挺不凡。
收拾停当,我们并肩前往安王与王妃日常起居的瑞鹤堂。
堂内,安王与王妃已端坐上位,俱是面带笑容,气度雍容。下首两侧,还坐着几位王府的侧妃、庶妃以及楚晏的弟妹们,皆是好奇而善意地打量着新进门的世子妃。
我与楚晏上前,恭敬行礼。
侍女端来红漆描金托盘,上面放着两盏热气腾腾的茶。我接过一盏,双手奉至安王面前,垂首道:“父王,请用茶。”
安王接过茶盏,象征性地饮了一口,笑容温和:“好,好。琉璃,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不必过于拘礼。晏儿有时性子冷,你多担待。”说着,示意身后嬷嬷递上一个厚厚的红封。
“谢父王。”我恭敬接过,转而又向安王妃奉茶:“母妃,请用茶。”
安王妃接过茶,并未立刻喝,而是仔细端详了我片刻,眼中笑意更深,拉过我的手轻轻拍了拍:“真是个标致又大气的孩子。晏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这王府日后也是你们的家,有什么不惯的、需要的,尽管同母妃说。”她也赐下红封,又褪下手腕上一只通体莹润的羊脂玉镯,不由分说套在我腕上,“这是母妃的一点心意。”
“谢母妃。”我感受到她话语和举动中的真诚与接纳,心中温暖。
接着,又一一见过几位侧妃庶妃,行了平辈或晚辈礼,收了些见面礼。楚晏的几个弟妹,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一个弟弟约莫十三四岁,好奇地看着我,最小的妹妹才五六岁,奶声奶气地叫“嫂嫂”,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氛围融洽而喜庆。
敬茶礼毕,安王妃留我们用早膳。膳桌上皆是精致清淡的菜肴,颇合我早起后的胃口。席间,安王询问了几句昨日婚宴的情况,楚晏一一答了,又说起宫中陛下和太后都派人送了贺礼来,安王颔首,叮嘱我们得了空要进宫谢恩。
“琉璃刚进门,这两日就在府中熟悉熟悉,让晏儿陪着你四处走走。”安王妃体贴道,“三朝回门的事宜,府里自会安排妥当,你无需操心。”
“是,谢母妃体恤。”我应道。
早膳后,楚晏果真依言陪我熟悉王府环境。安王府占地广阔,亭台楼阁,花园水榭,布置得既显皇家气派,又处处透着文雅底蕴,与镇国公府的恢弘豪迈风格迥异。楚晏耐心地为我介绍各处院落、景致的名称与用途,路上遇到的管事、仆从,皆恭敬行礼,口称“世子、世子妃”。
行至王府后园一处临水的“听雪轩”,此处较为僻静,视野开阔。楚晏屏退了随从。
“累吗?”他问。
“还好。”我摇摇头,看着轩外波光粼粼的湖面,“王府……很不一样。”比起我从小跑马练武的镇国公府,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透着更精心的雕琢与规矩。
“以后慢慢习惯。”楚晏站到我身侧,与我一同望着湖面,“这里也是你的家。你想如何布置我们的院子,或是在府中何处增设你喜欢的设施,比如练武场、药庐,都可直接吩咐下去,无人会置喙。”
他总能洞悉我的心思。我心中一暖,侧头看他:“你这算不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纵容?”
他挑眉,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若是与你相关,纵容些又何妨?况且,我的世子妃文武双全,保持些将门习性,有益身心,父王母妃只会乐见其成。”
正说着,远处廊下匆匆走来一人,是楚晏的心腹侍卫凌墨。他走到近前,拱手行礼,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世子,世子妃。”凌墨压低声音,“方才府外暗桩传来消息,今日京城各处茶楼酒肆,议论昨日大婚盛况之余,出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楚晏神色微凝:“说。”
“有零星议论,提及镇国公嫁女如此豪阔,恐有逾制之嫌。还有……隐约提到去岁北境军饷调度之事,暗指国公府与户部某些官员过往甚密。”凌墨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虽未直接指向郡主或国公爷,但流言起得突然,且刻意在婚庆之时散播,恐怕……来者不善。”
我与楚晏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冷意。昨日大婚,今日流言便起,时机掐得如此之准,分明是有人想借这桩喜事做文章,意图搅混水,甚至离间安王府与镇国公府。
“可查到源头?”楚晏问。
“正在查,但传播路径颇为隐秘,多是市井闲汉口耳相传,源头难以立刻锁定。不过……”凌墨稍顿,“有兄弟注意到,几个最先议论此事的茶客,似乎都与城南几家生意不太干净的赌坊、当铺有些关联,而那些地方,背后隐约有‘幽泉’外围势力活动的痕迹。”
‘幽泉’!果然阴魂不散!大婚之夜他们未曾动作,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这些流言虽一时难以造成实质伤害,却如跗骨之蛆,恶心人,且若任其发酵,积毁销骨,也会损害两家声誉,甚至引起皇帝猜疑。
“知道了。”楚晏声音平静,却透着寒意,“加派人手,一方面继续追查流言源头,尤其盯紧可能与‘幽泉’相关的线索;另一方面,让我们的人也在市井中放出些话去。”
“世子之意是?”
“就说说,安王世子妃深明大义,其嫁妆中多有太后皇上赏赐,彰显天恩;镇国公嫁女,所出皆为多年陛下赏赐及自家经营所得,每一笔皆可查证,清白磊落。再提一提,北境军饷之事,去岁早有定论,乃是户部办事官员疏忽,已受严惩,与镇国公无关。着重渲染两家联姻,乃陛下乐见之文武和睦,江山永固之吉兆。”楚晏条理清晰,显然对此类事情处理起来驾轻就熟,“说话要巧妙,找些可靠的说书先生、酒楼掌柜,用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传开。务必压下那些阴私议论。”
“是!属下明白!”凌墨领命,迅速退下。
轩内恢复寂静,但方才那融洽温馨的气氛已染上了一层薄霜。
“看来,有些人见不得我们安稳。”我冷笑一声,“连大婚的喜气都要拿来利用。”
楚晏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跳梁小丑罢了。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的结合让他们感到威胁与不安。琉璃,”他看向我,目光沉静而坚定,“从今往后,这些明枪暗箭恐怕不会少。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前,护你周全。镇国公府,也永远是你的后盾。”
我回握住他的手,心中那点因流言而生的郁气渐渐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驱散。“我不怕。”我望着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你,这些我便早有预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只是,”我微微蹙眉,“‘幽泉’如此急切,甚至不惜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除了恶心我们,是否还有更深的目的?比如,转移我们对某件事的注意力?”
楚晏眼中闪过赞赏:“你想的没错。大婚前后,京城防卫、各方注意力难免有所分散。‘幽泉’或许是想趁此机会,进行某些我们尚未察觉的行动。月痕佩残片失踪,他们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
我们同时陷入沉思。湖面微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新婚的喜悦还未完全沉淀,现实的危机已如影随形。
“先按凌墨说的,处理好眼前流言。”楚晏最终道,“宫里谢恩后,我会加派人手,重新梳理京城内外所有可能与‘幽泉’、与前朝秘宝相关的线索。你刚入府,先安心熟悉环境,这些事交给我。”
我点点头,没有逞强。内宅初定,许多关系需要梳理,王府的人也需要时间观察接纳我这位新主母。贸然插手外部事务,并非明智之举。
“好。府内之事,我也会留意。”我道。安王府看似平和,但侧妃庶妃、弟妹众多,关系未必简单。作为新任世子妃,掌管中馈、协调内宅是迟早的事。
我们又在听雪轩停留片刻,将方才那点不愉快暂且压下,聊了些府中趣事和京城风物,气氛重新变得轻松。
然而,我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新婚的甜蜜与安宁,注定只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间隙。但正如楚晏所说,无论风雨,我们将并肩面对。
携手走出听雪轩时,阳光正好,将我们并肩的身影拉长,映在洁净的石板路上,仿佛一个紧密不可分的整体。
新的身份,新的家庭,新的挑战,都已拉开序幕。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进入更为波澜壮阔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