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马车内，熏香淡淡。
许言之靠窗坐着，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沉静地落在书页上，仿佛外界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
千寂雪气鼓鼓地坐在他对面，粉嫩的嘴唇撅得老高，时不时用哀怨的眼神瞪一眼旁边那个没正形的家伙。
景枫则歪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中的泥金折扇，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眼神在许言之那张清绝的侧脸和千寂雪气呼呼的小脸上来回扫视，终于忍不住开口调侃：
“言之啊言之，”他拖长了调子，摇头晃脑，“你说你这张脸，还真是个祸水啊！”
“瞧瞧，这才回京第一天，就迷得那小女子神魂颠倒，不管不顾地就要自荐枕席，给你当牛做马呢！啧啧啧……”
许言之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视线依旧停留在书卷上，只从薄唇间吐出一个清晰冰冷的字：“滚。”
千寂雪立刻愤愤不平地声援：“哼！今日就不该救她！”
“得不了一声真心实意的感激也就罢了，竟然……竟然还敢肖想世子哥哥！”
“凭她一个来历不明的民女，也配？真是痴心妄想！”
景枫见她炸毛，笑得更加欢畅，扇子摇得呼呼响：“没办法，谁让你世子哥哥长得就跟那天上的仙人谪凡似的。”
“别说她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便是这满金陵城的贵女闺秀，你放眼瞧瞧，有几个能扛得住不多看两眼的？”
“有几个心里没点爱慕心思的？”
“哼！”千寂雪把头一扭，“都是一群肤浅之辈！只看脸的俗人！”
“呦嗬？”
景枫挑眉，故意凑近她，“你不俗？哎哟喂，也不知道是谁，从小到大，天天‘世子哥哥长’、‘世子哥哥短’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
“那眼睛里的星星都快蹦出来砸死人了！你这就不俗了？”
千寂雪被他当面戳破心事，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是熟透的樱桃，又羞又恼地反驳：“臭景枫你懂什么！世子哥哥能文能武，才华横溢，心怀天下！”
“我……我这是钦佩他的才华和为人！才不是只看脸呢！”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景枫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别人都是瞎子，就我们寂雪小姐眼光独到，能看到内涵！哈哈哈哈！”
“臭景枫！你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千寂雪气得要去掐他。
许言之终于被他们吵得看不进书了。
他轻轻合上书卷，发出细微的声响，打断了两人越来越过火的玩笑。
他先是看向景枫，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
“景枫，不要拿女孩子的声誉开玩笑。”
“寂雪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你这般口无遮拦，若是被旁人听去了，会损及她的清誉，于她将来不利。”
景枫虽然平时嬉闹，但见许言之神色认真，也知道这话在理，摸了摸鼻子，有些悻悻然地“哦”了一声。
傲娇地闭上了嘴，但眼神里还是那副“我说的是大实话”的不服气。
千寂雪见许言之维护自己，刚露出一丝笑意，却听到他后面的话，顿时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不解又带着点委屈地问道：“世子哥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言之转眸看向她，目光郑重而温和，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界限感：“寂雪，我的意思是，你已经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有些话，不该再像小时候那般随口就说。”
“女儿家的名节最是重要。”
“日后……你若定了亲，有了夫婿，让他或是旁人听了这些玩笑话，难免会心生芥蒂，于你夫妻和睦无益。”
千寂雪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圆圆的，脱口而出：“可我以后的夫婿不就是世子哥哥你吗？”
“世子哥哥，你难道不想娶我吗？”
马车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景枫扇扇子的动作都顿住了，看看千寂雪，又看看许言之。
许言之的表情彻底严肃起来，他看着她，没有丝毫闪躲，声音清晰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
“寂雪，不可胡说。”
“我从来，只将你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
“从未有过其他念头。”
这话如同冰水，浇灭了千寂雪眼中所有的希冀和光亮。
她愣愣地看着许言之，仿佛听不懂他的话，半晌，眼圈迅速泛红，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和激动：
“去你的妹妹！我娘没给我生过哥哥！”
“许言之，你骗人！”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都是第一个想到我，第一时间送来给我！”
“我受了欺负，不管对方是谁，你总是第一个冲出来保护我！”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只把我当妹妹！”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被拒绝的伤心和不肯接受现实的执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马车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尴尬和沉重。
景枫收起了所有的玩笑之色，看看激动委屈的千寂雪，又看看面色冷峻、抿唇不语的许言之，难得地闭上了嘴，不知该如何打圆场。
许言之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无奈，有怜惜，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更改的决绝。
许言之那句冰冷决绝的“没有可能”和毫不留恋的离去，像一把钝刀割在千寂雪心上。
她眼睁睁看着他掀开车帘，身影利落地消失在车外，想也没想就要跟着冲下去。
“世子哥哥！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她喊着，声音带着哭腔。
然而，她的手腕被景枫一把牢牢抓住。
“寂雪！你冷静点！”景枫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和无奈，“别闹了！我送你回相府！”
“我不要！你松开我景枫！”
千寂雪用力挣扎，眼泪终于决堤，“我要去找他问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从蕲州回来就像变了个人？”
“说什么只当我是妹妹？我才不信！我才不信他的鬼话！”
景枫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中不忍，却又不得不说出那个可能更残忍的猜测，试图让她死心。
他叹了口气，手上力道未松，语气放缓了些许：“寂雪……或许……或许他在蕲州这几个月，遇到了别的……心上人了吧，毕竟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
“贵族少爷前往灾地救灾，遇见受难的女子，英雄救美！”
千寂雪的挣扎猛地一滞，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无法理解。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景枫：“……什么？心上人？谁？他怎么能有别的……心上人？”
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震惊和恐慌，“他有心上人了……那我怎么办？”
“我等了这么多年……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的！”
景枫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硬着心肠继续道：“寂雪，你听我说。”
“倘若……倘若言之他真的有了心仪之人，我们……我们该祝福他才是。”
“他年纪也不小了，成家立业是常理。”
“从前他待你好，事事以你为先，或许……或许真的只是出于一起长大的情分，把你当作需要呵护的妹妹罢了。”
“毕竟他从未……从未亲口对你说过心悦于你，是不是？”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千寂雪。
“祝福个鬼！什么兄妹情！”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猛地甩开景枫的手，因为激动而浑身发抖，“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了！从我四岁第一次见过他，我就跟在他身后！”
“这十四年里，多少日子都是他许言之！我的眼里心里全是他！”
“他现在轻飘飘一句‘兄妹情’、‘心上人’就想把我打发了？”
“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话音未落，趁着景枫因她激烈的反应而稍有松懈，千寂雪猛地转身，一把掀开还在微微晃动的车帘，不顾一切地跳下了行驶中的马车！
“寂雪！”景枫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几乎是同时跟着纵身跃下！
马车因为两人的突然跳下而微微颠簸了一下，车夫慌忙拉住缰绳。
千寂雪落地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但她毫不在意，爬起来就要朝着许言之离开的方向追去。
街道上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纷纷侧目。
景枫身手矫健，稳稳落地后，立刻几个大步追上她，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这次用了更大的力气。
语气也带上了强硬和后怕：“千寂雪！你疯了吗？！”
“这是大街上！你不要命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我要问清楚！我不信！我不信他不要我了！”千寂雪完全失去了理智，哭喊着挣扎，像个迷路无助的孩子，引得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景枫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又看看几乎崩溃的千寂雪，头大如斗。
心中把许言之骂了千百遍，却又不得不先处理眼前的烂摊子。
他试图将她拉向停下的马车，压低声音：“先上车！别在这里让人看笑话！回去再说！”
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百姓，千寂雪面上有些难堪，只好先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