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兰心蕙质，安邦定策
山南东道在表面的繁荣与稳定下，确如慕容嫣所敏锐察觉的那般，暗流悄然涌动。招贤馆新晋的寒门士子与刘巨容时代的旧部元从，虽因李炎的权威而暂止干戈，但彼此间的隔阂、竞争，乃至对权力和资源分配的微词，如同冰层下的潜流，不时泛起涟漪。军中，清口新贵与旧有将门之间，亦存在着难以言说的龃龉。慕容嫣身处内宅，却能通过女眷间的闲谈、府中仆役的议论，乃至李炎偶尔归家时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凝重，感受到这份无形的压力。她为夫君的霸业担忧，更为这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可能从内部瓦解而忧心。
一日午后，阳光晴好，慕容嫣在节帅府偌大的后园中散步排遣心绪，信步间，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院门匾额上书“藏经阁”三字。此地原是刘巨容收藏典籍之所，李炎入主后，又命人四处搜罗添置，却因军务政务繁忙，少有闲暇踏足。慕容嫣心生好奇，推门而入。
阁内书香墨韵扑面而来，书架林立，卷帙浩繁。她缓步其间，指尖拂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仿佛能感受到千年文明的厚重。她自幼受家族熏陶，本就通晓文墨，此刻沉浸其中，竟有些忘我。她翻阅《孙子兵法》体会奇正相生，浏览《史记》感悟兴衰更替，直至一部名为 《承平治安疏》 的厚重典籍吸引了她的目光。
此书并非古圣先贤原着，似是前朝某位不仕大儒汇集历代治国智慧编纂而成，系统阐述了国家长治久安之道。慕容嫣秉烛夜读，如饥似渴，书中精义如同道道清泉，涤荡着她的思绪：
· “治世不一道，变国不法古。” —— 治理国家不能拘泥于一种方法，变革政体不必完全效法古代。
· “不别亲疏，不分贵贱，一断于法。” —— 不区分亲近疏远，不区分高贵卑贱，一切依法决断。
· “治世以人才为本，兴邦以贤能为基。” —— 治理太平世道以人才为根本，振兴国家以贤能之士为基础。
· “重战强兵，以军功提拔。” —— 重视战争，强化军队，依据军功提拔将领。
· “开科取士，以考试成绩，而非血缘。” —— 开设科举选拔士人，依据考试成绩，而非家族血缘。
· “王霸道杂之，儒法均衡落地。” —— 王道（德治）与霸道（法治）兼用，儒家与法家思想均衡实施。
这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语句，与她平日所见所感相互印证，让她对当前山南的隐忧有了更深的理解，也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宏大格局的窗户。一连数日，她皆埋首于此阁，心思澄明，以往模糊的担忧逐渐凝聚成清晰的条陈。
数日后，慕容嫣于书房求见李炎。李炎正与杜如晦商议军务，见夫人前来，且神色郑重，便请杜如晦稍候。
“夫君，”慕容嫣盈盈一礼，声音轻柔却坚定，“妾身近日偶阅典籍，有些许愚见，或可解我山南眼下之困，妄言之处，还请夫君与杜先生指正。”
李炎与杜如晦对视一眼，皆有些讶异，示意她但说无妨。
慕容嫣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酝酿已久的方略娓娓道来：
“其一，制度倾斜寒门，打破贵族垄断。可在现有招贤馆基础上，仿《承平治安》所载，设‘明经’、‘进士’等科，定期开科取士，严格以文策、算学、律令成绩定去留，使天下寒门俊杰有晋身之阶，打破少数世家、旧将对官职的垄断，广纳新鲜血液。”
“其二，节帅府分权制衡，互相牵制。仿朝廷三省六部之制，于节帅府下分设吏、户、礼、兵、刑、工等曹司，各司其职，互不统属，直接向夫君负责。如此，可避免权柄过于集中于某一两人之手，亦可使政令出于一源，减少推诿掣肘。”
“其三，利益绑定全局，弱化阶级对立。推行‘军功授田’与‘屯田制’，无论新军旧部，凡立军功者，皆赏赐田亩，其所获亦可惠及家族。同时，鼓励工商业发展，使新旧势力之利益皆与山南整体繁荣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会减少内耗。”
“其四，军权集中帅府，剥离贵族私兵，军功体系公平化。严令解散将领、豪强私蓄之部曲、家兵，所有兵士皆由帅府统一征募、训练、指挥、粮饷。建立明晰的军功簿，斩首、先登、破阵之功，皆由军中书记官记录在案，依律擢升，兼顾新旧利益，新旧交替衔接，软化解构冲突。”
“其五，给旧军事力量，荣誉利益，给爵位，赐闲职。收回军权，保其家族体面。 对刘巨容时代的有功老将，可尊以高位，如设‘柱国’、‘大将军’等荣誉虚衔，厚给俸禄赏赐，使其安享尊荣，逐步将其调离实权军职，以温和方式完成军权过渡，既收回权柄，又全其体面，不致激起剧烈反弹。”
最后，慕容嫣看向李炎，目光清澈而深邃，轻声道：“妾身读前朝郑公（魏征）《谏太宗十思疏》，其中有言：‘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 夫君如今基业初成，正需常怀谦冲自牧之心，虚怀纳谏；常思江海下百川之量，广揽人才；常存慎始敬终之念，勤勉政事。如此，方能使我山南内外归心，基业长青。”
一番话语，条分缕析，既有高屋建瓴的治国理念，又有细致入微的实操方略，更引经据典，直指核心。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杜如晦率先抚掌赞叹，眼中满是激赏：“夫人真乃女中诸葛！此策深合‘王霸道杂之’之精义，宽猛相济，标本兼治！尤其是这软化解构、利益绑定之策，可谓老成谋国，极大减少了推行阻力！节帅，夫人之见，实乃安邦定国之良策！”
李炎更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夫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一般。他深知这些建议的价值，它们不仅切中了山南当下的要害，更展现了一种超越一时一地的、建立长久秩序的宏大眼光。他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慕容嫣的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深深的钦佩：
“嫣儿……朕……我真是……想不到，你竟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政治智慧！此策若行，我山南内部可定，霸业之基可固！你真是我的……长孙皇后再世！”
他当即对杜如晦道：“先生，便依夫人所议，由你牵头，郑公辅之，即刻拟定详细章程，逐步推行！尤其这开科取士与军权收归帅府二事，当为重中之重！”
自此，慕容嫣不再仅仅是李炎生活中的伴侣，更成为了他事业上不可或缺的智囊与贤内助。她的名字与她所献的安邦之策，开始悄然改变山南的权力结构，也为这片乱世中的热土，注入了走向制度化、长治久安的强大基因。一朵空谷幽兰，于无声处，绽放出照耀时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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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