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带来的数据,像一块关键却又形状古怪的拼图,被强行塞进了杨楷对刘云(牙)的认知版图里,一下子打破了他原来那种比较简单、非敌即友的看法,让整个图像变得模糊、复杂,但也更加立体了。那个浑身缠绕着毁灭气息、眼神冰冷得像万年寒冰的身影,此刻在杨楷的脑海里,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荡起层层疑虑的涟漪。
他挥手示意陈琳可以离开,自己则慢慢踱步到天台边缘,双手撑在冰冷的栏杆上,看着脚下这座逐渐点亮万家灯火的城市。夜风吹着他的头发,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迷雾。他闭上眼睛,开始强迫自己用一种全新的、抛开单纯愤怒和敌意的视角,去重新审视、回忆和牙几次相遇的每一个细节。
第一次,在星辉游乐园,牙的目标明确而单一——蛇。他对蛇所代表的“愤怒”表现出的,不只是敌对,更是一种发自本能的、近乎生理性的强烈厌恶和排斥,好像那是必须被彻底净化的污秽。而对于当时正在和蛇苦战的自己和玖崇,他几乎是彻底无视,就像没看见路边的石子。
第二次,在码头仓库,他的攻击狂暴而致命,那记重拳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但现在想来,如果真是蕴含了他全部“否定”意志的、毫无保留的一击,以当时自己力气用尽还被鸽牵制的状态,恐怕不仅仅是重伤昏迷那么简单……陈琳的数据指向的那个微妙的“抑制”和“偏转”,此刻在回忆中被无限放大了。那石破天惊的一拳,它真正的落点和最终造成的伤害程度,似乎确实存在着某种“精确的控制”。
还有一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也浮现出来:牙虽然对S.d.部门的人员(包括自己)出手狠辣,但仔细回想,他似乎从没主动攻击过在场的、毫无反抗能力的普通人。即使在战斗余波最激烈的时候,他也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把破坏范围控制在特定区域。这和蛇那种无差别的焚城大火,以及鸽那种把万物都看成潜在收藏品的冷漠,存在着细微但本质的区别。
“他体内……有两种力量在冲突。”杨楷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那道依旧隐隐作痛的伤痕,低声自言自语,好像在对脑海中逐渐清晰的轮廓进行确认。一种力量,是外显的、占据主导的,那是纯粹到极致的“否定”,是对现有一切规则、秩序乃至存在本身的破坏欲与疯狂,这股力量驱使他战斗、毁灭,像失控的破坏神。
但另一种力量,是内隐的、被死死压抑的,如同被巨石镇压在深渊底下的微弱火种。它表现为那数据中捕捉到的瞬间“抑制”,表现为对普通人那难以解释的“区别对待”,甚至可能……就是自己偶然感知到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守护”意念。这股力量,更像是一种来自过去的、无法彻底斩断的牵绊,是某种深植于他灵魂本源、即使被扭曲和覆盖也未曾完全熄灭的“烙印”。
这个推测让杨楷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如果牙(刘云)并非纯粹的毁灭化身,如果他内心深处真的还残留着一丝可以被触动的、属于“人性”或“过往”的东西,那么整个局势或许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即便不能把他争取过来,至少也可能避免一个如此可怕的敌人站在对立面,甚至……能从他那里获得关于干部、关于“主上”的关键信息。
但是,如何触及那被深深掩埋的“另一面”?常规的沟通显然没用,牙那冰冷的眼神早已断绝了任何对话的可能。
杨楷的思绪像探照灯,在过往的迷雾中扫视,最终,光束停在了一个他们之间唯一已知的、可能存在交集的节点上——那个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十年前的血月之夜。
刘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他像凭空出现的。但杨楷自己的过去,也开始于那个夜晚,开始于那家后来关闭的星光孤儿院。档案显示,刘云的年龄和自己相仿,他是否也可能在那个夜晚,在那片区域,经历了某种剧变?那个血月之夜,不仅催生了业障,赋予了钥匙力量,是否也……造就了牙?
他决定,必须想办法了解刘云的过去。这不仅是出于好奇,更是出于一种战略上的必要,以及某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仿佛被命运丝线牵引的感觉。而突破口,极有可能就隐藏在他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个夜晚,隐藏在那些被尘封的、关于血月事件的秘密之中。
他转过身,背对着城市的灯火,目光投向安全屋内部。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查阅部门关于十年前事件的、可能更机密的档案,尤其是关于星光孤儿院周边区域的详细记录,以及所有在那个夜晚发生的、未被公开的异常事件报告。
牙(刘云)不再只是一个需要击败的目标,他本身成了一个亟待解开的谜题。解开这个谜题的钥匙,或许就藏在过去的阴影里,藏在他们共同经历的那片血色月光之下。
杨楷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要知道,在那个夜晚,刘云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什么将他变成了如今的“牙”。这条探寻过往之路,或许同样布满荆棘,但他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