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心庵歇息一夜,婉拒了慧明禅师多住时日的邀请,沈砚与元明月翌日清晨便再度启程。辞别老僧时,双方皆心照不宣,那番月下论道与突如其来的浩瀚意念,已为这短暂的嵩山之行染上了不同寻常的色彩。
马车继续南下,离开嵩岳地界,地势渐趋平缓,沃野千里,人烟愈发稠密。沿途所见,村寨相连,田畴井然,一派富庶景象。然而,沈砚眉宇间的凝重却未曾减少。洞玄之眼偶尔开启,总能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感,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这感觉并非源自某处具体的地点或某个人,而是如同背景杂音般,渗透在这片孕育着新都的土地上。
又行两日,在一个天色略显阴沉的午后,马车驶上一处高坡。车夫“吁”了一声,缓缓停下马车,指着前方道:“二位先生,前方便是洛阳了。”
沈砚与元明月闻言,一同探身望向车窗外。
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一座无比恢弘壮阔的巨城轮廓,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赫然映入眼帘!其规模之宏大,远超平城。城墙绵延如山脊,望楼高耸如林,尽管相隔甚远,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历经数朝积淀的磅礴气势。洛阳北依邙山,南望伊阙,洛水贯城而过,风水格局得天独厚,确有一派帝王之都的气象。
然而,在沈砚的洞玄视野中,这座古老帝都呈现出的景象,却远比肉眼所见更为惊心动魄!
整座洛阳城,被一个庞大无比、缓缓旋转的气运漩涡所笼罩。漩涡的核心,本该是璀璨夺目、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蓬勃紫金之气,那便是潜在的帝都龙脉。但此刻,这道紫金龙气却显得极不自然,它并非自由舒展,而是被无数道粗壮、漆黑、如同来自幽冥的“锁链”死死缠绕、捆绑、束缚着!
这些黑色气运锁链,并非杂乱无章,它们结构精密,仿佛某种庞大阵法的一部分,深深地嵌入龙脉气运之中,不仅限制着其生长,更在以一种稳定而贪婪的速度,源源不断地从龙脉核心抽取着那精纯的紫金气运,将其导流向城中几个特定的、气息晦暗的方位。那些方位,正是铜匣星图所示,龙脉“穴眼”遭受侵蚀最严重之处!
龙脉如同被钉在祭坛上的牺牲,发出无声的哀鸣,其挣扎使得整个洛阳上空的气运都呈现出一种扭曲、躁动的不稳定状态。而在那无数黑色锁链的源头,沈砚能隐约感受到数股冰冷、晦涩、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潜伏在深渊下的毒蛇,正冷漠地操控着这一切。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这被束缚的龙脉气运之外,洛阳城本身的气运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混杂。代表士族清贵的青紫文气、代表商贾财富的铜黄之气、代表佛门禅意的祥和金光、代表市井活力的斑斓色彩……所有这些本该交织成繁华锦缎的气运,此刻却都被一层淡淡的、仿佛瘟疫般的灰黑色雾气所浸染,显得浑浊不堪。这灰黑雾气与束缚龙脉的锁链同源,虽不及后者凝练霸道,却无处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城中每一个生灵的心绪,滋长着贪婪、倾轧、麻木与不安。
“好一座……被捆绑的古都。”沈砚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眼前的景象,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峻。这已不仅仅是侵蚀,更像是一场针对洛阳龙脉、针对北魏国运的、正在进行中的盛大献祭!
元明月虽无法像沈砚那般直观“看见”,但从他凝重的神色和简短的描述中,已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压抑与危机。“情况竟已恶化至此……‘天道盟’的手笔,当真可怖。”
沈砚沉默片刻,道:“进城。唯有深入其中,才能找到这些‘锁链’的节点,找到破局的关键。”
马车再次启动,沿着官道,向着那座雄伟而又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古城驶去。
越靠近洛阳,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愈发密集。挑着担子的货郎、赶着牲畜的农夫、乘坐着华丽马车的贵人、风尘仆仆的江湖客……三教九流,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尘土、汗水、食物、香料,还有一丝属于大城市的、喧嚣而浮躁的气息。
终于,马车抵达了洛阳北门。城门高达数丈,以巨砖垒成,门洞深邃,上方镌刻着“安喜门”三个大字。城门口车水马龙,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待守城兵士的检查。
轮到沈砚他们的马车时,一名身着低级军官服饰、面色倨傲的队正走上前来,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车辕:“哪里来的?车上什么人?路引文书拿出来看看!”
车夫依言递上勘合文书与沈砚的官职告身。
那队正接过,随意瞥了一眼,当看到“钦命迁都先行勘探使”几个字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嘴角撇了撇,露出一抹混杂着轻蔑与不耐的冷笑。
“勘探使?”他拖长了音调,用手指弹了弹那纸告身,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见,“哼,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个官职了。平城来的?又是想来洛阳捞油水的吧?”他目光扫过沈砚朴素的青布衣袍和元明月遮掩面容的轻纱,鄙夷之色更浓,“这马车也够寒酸的。行了,赶紧进去,别挡着道!”
他并未仔细核查,便将文书丢回车夫,挥了挥手,示意放行,但那态度之恶劣,言语之刻薄,显然是刻意刁难,带着一股地头蛇对外来者的排挤与蔑视。
车夫默不作声地接过文书,驱动马车,缓缓驶入深邃的门洞。
车厢内,沈砚目光微冷。元明月轻声道:“看来,这洛阳城,并不欢迎我们这位‘勘探使’。”
沈砚透过车窗,望着门洞后方那逐渐展露的、繁华却又透着压抑的洛阳街景,缓缓道:“无妨。这不过是……第一道下马威罢了。”
马车驶出城门洞,正式进入了这座笼罩在无形阴云下的千年古都。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