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的办事效率出乎意料的高。不过两日,他便通过芦苇巷附近一个相熟的更夫确认,确实有个符合苟三特征、左眉带疤的干瘦男子,深居简出,偶尔在深夜悄悄外出,行色匆匆。更重要的是,王五还打听到,就在前日晚间,有人看见苟三与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在巷口短暂接触,似乎进行了某种交易。
时机稍纵即逝。沈砚当机立断,决定当晚便与尔朱焕潜入黑市,追踪苟三,看看他究竟在与何人接头。
平城的黑市,并非固定于某一处,而是如同暗夜里的流萤,时常变换地点。今夜的地点在城南废弃的漕运码头区,这里毗邻洛水,河道纵横,废弃的仓廪和破败的船坞林立,地形复杂,便于隐匿与逃脱。
月上中天时,沈砚与尔朱焕已改头换面。沈砚换上了一身略显臃肿的商贾锦袍,脸上粘了络腮胡,面色涂得微黄,眼神收敛了锐利,多了几分市侩与谨慎。尔朱焕则装扮成他的草原护卫,穿着翻毛皮袄,头发胡乱扎起,脸上抹了油污,浑身散发着牛羊腥膻与马奶酒混合的气味,活脱脱一个刚从北疆来的部落蛮汉。两人一前一后,混入那些形形色色、皆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身影中,沿着潮湿、散发着霉味和鱼腥的码头小路,向着灯火阑珊处走去。
所谓的黑市,并无固定摊位,交易多在阴影中进行。残破的仓廪角落里,有人掀开衣角,露出怀中寒光闪闪的短刃;半沉的破船甲板上,有人低声讨价还价,交换着来历不明的珠宝古玩;更有甚者,直接在腰间挂个小牌,写明欲购或欲售之物,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贪婪与危险的气息,每个人都像绷紧的弦,眼神交错间充满了试探与警惕。此情此景,颇有几分温瑞安笔下江湖的奇诡,又带着梁羽生小说里底层社会的光怪陆离。
沈砚悄然运转洞玄之眼,视野中,这片区域的气运如同打翻的染缸,五彩斑斓却又污浊不堪。大部分是代表贪婪与焦虑的灰黑、暗黄色,偶尔有几缕代表血腥暴力的赤红,以及少数几道凝练、代表着不凡实力或特殊身份的异色气运,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他仔细搜寻着,过滤掉无关的气息,专注于寻找王五描述的、属于苟三的那道带着“破财招灾”征兆的晦暗气运,以及可能与之接触的、更加隐秘强大的气息。
终于,在一个堆满废弃缆绳和破渔网的角落,沈砚锁定了目标。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短打、身形干瘦如猴的男子,正蹲在地上,假装整理一个破麻袋,眼神却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他左边眉角那道寸许长的疤痕,在远处灯笼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可见。正是苟三!
而在苟三身侧不远处,一个戴着宽大斗笠、全身笼罩在黑色劲装中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静静站立。此人的气运极为内敛,核心处是一片深沉的墨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边缘却缠绕着一丝极其细微、不断流转的冰冷星辉,这些微尘般的星芒带着金属般的锐利质感,与周遭市井的驳杂气息格格不入——这是修炼了某种特殊且冰冷内家功夫的征兆,与那夜在千金赌坊感知到的窥视感同源。
“看到目标了,十点钟方向,缆绳堆旁。”沈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尔朱焕说道,同时借着整理袍袖的动作,指了指方向。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尔朱焕会意,粗声粗气地嘟囔了一句鲜卑土话,看似随意地晃动着壮硕的身躯,如同在寻找合适的买家或猎物,实则周身肌肉已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苍狼,悄然封住了苟三可能逃窜的一个角度。
沈砚则装作对旁边一个兜售“前朝官窑”瓷瓶的贩子产生了兴趣,一边拿起一个布满裂纹的瓶子装模作样地打量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密切关注着苟三与那黑衣人的动静。
只见苟三与那黑衣人似乎低声交谈了几句,由于距离和嘈杂环境,听不真切。随后,苟三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飞快地塞给了黑衣人。黑衣人接过,掂量了一下,似乎确认无误,也将一个小巧沉甸的钱袋抛给了苟三。
交易完成!
黑衣人毫不留恋,转身便要融入身后更深的黑暗。而苟三则迫不及待地掂了掂钱袋,脸上露出一丝贪婪与放松混合的神情,将钱袋揣入怀中,也准备离开。
就是现在!必须拦住苟三,至少也要知道那黑衣人去了哪个方向!
沈砚正要示意尔朱焕行动,异变陡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乌光如同毒蛇出洞,从对面一座废弃阁楼的窗户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刚站起身、毫无防备的苟三后心!这第一支箭,竟是吸引注意的佯攻!
是弩箭!军用劲弩!对方要灭口!
“小心!”沈砚厉声喝道,同时身形如电,也顾不得伪装,猛地向前扑去,一把将尚在懵懂中的苟三狠狠推开!
“噗!”
弩箭擦着沈砚的臂膀掠过,带起一溜血花,深深钉入苟三刚才所在位置后面的木桩,箭尾兀自剧烈颤动!若是晚上一瞬,苟三必死无疑!
被推倒在地的苟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堆破木箱后面,吓得面无人色,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尔朱!”沈砚忍着手臂火辣辣的疼痛,低喝道。
根本无需多言,在弩箭射出的刹那,尔朱焕已如一头被激怒的苍狼,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浑身肌肉贲张,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蛮荒暴烈的气息,猛地扑向对面那座射出弩箭的废弃阁楼!他要亲手揪出那个放冷箭的杂碎!
而那个刚刚完成交易的黑衣人,在弩箭射出的瞬间,身形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如同鬼魅般加速,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废弃船坞阴影中,竟对身后的袭杀与混乱毫不理会。
沈砚看了一眼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心知追击已来不及。他迅速来到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苟三身边,只见他胸口插着半截弩箭——原来方才那第一支弩箭竟是吸引注意的佯攻!几乎在它射出的同时,另一支更为隐蔽、毫无声息、从侧后方另一个阴暗角落射出的弩箭,已后发先至,精准地命中了苟三的肺叶!沈砚推开苟三,只避开了佯攻的致命后心,却未能完全避开这真正致命的第二击。
苟三口鼻中不断溢出鲜血,眼神涣散,气息迅速微弱下去。
沈砚蹲下身,扶住他,洞玄之眼全力运转,捕捉着他气运中最后残存的印记与脑海中闪过的破碎念头,沉声问道:“苟三!是谁要杀你?军械……军械改道去了哪里?!”
苟三涣散的目光聚焦在沈砚脸上,似乎认出了他,嘴唇翕动,用尽最后力气,吐出几个模糊不清、却如同惊雷般的词:
“军械……改道……永…永宁寺……地宫……”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气绝身亡。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无尽的恐惧与一丝难以置信。
永宁寺地宫!那个香火鼎盛、备受尊崇的佛门圣地之下,竟然藏着军械案的秘密?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而尔朱焕追击的方向,此刻也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与怒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