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离开黄河渡口已有数里,直到那座森严关隘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众人紧绷的神经才敢稍稍放松。然而,一种诡异的寂静取代了之前的恐慌,驼铃声都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尔朱焕身上。
萨保搓着手,凑上前来,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尔朱……尔朱壮士,方才那位军爷,似乎与您是旧识?”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带着试探,也藏不住后怕。
尔朱焕没有理会他,目光依旧望着来路,眉头紧锁,仿佛在反复咀嚼那无声的三个字——“快走”。这警告背后蕴含的信息,远比刀剑加身更令人心悸。
沈砚策马靠近,与尔朱焕并辔而行,声音平静:“那位校尉,冒险放行,这份人情不小。”
“他叫叱干狐,”尔朱焕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曾是部落里最好的猎手,也是我父亲最信任的斥候之一。后来被选入平城卫,凭军功升到校尉。我们……有过命的交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重逢。”
元明月轻声道:“他既念旧情,又暗中示警,看来平城之内,局势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就在这时,后方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听声音,人数不多,但速度极快,直追商队而来!
刚刚松懈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萨保脸色“唰”地一下又白了,商队护卫们也纷纷紧张地握住了兵器。难道那校尉后悔了?还是另有追兵?
尔朱焕猛地回头,眼神锐利。沈砚的洞玄之眼瞬间开启,望向烟尘起处。只见仅有五骑,皆是轻甲劲装,为首者,正是去而复返的校尉叱干狐!他孤身前来,未带大队兵马。
叱干狐速度极快,转眼便追上商队,勒马停在众人面前。他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商队众人,最终落在尔朱焕身上,眼神复杂。
“下马,借一步说话。”叱干狐的声音依旧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其中并无杀意。
尔朱焕看了沈砚一眼,沈砚微微颔首。两人翻身下马,随着叱干狐走向官道旁一片稀疏的林地。元明月留在原地,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林间空地上,叱干狐背对着官道,沉默片刻,方才转身,锐利的目光直视尔朱焕:“焕兄弟,你不该来平城。”
“我有必须来的理由。”尔朱焕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理由?”叱干狐嘴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是为了你身边那两个身份不明的朋友,还是为了你们怀里那个烫手的山芋?”他显然在渡口时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尔朱焕心中一凛,沉声道:“阿干,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已经成了某些大人物眼中的钉子!”叱干狐的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和急切,“海捕文书是真的,罪名是构陷的,但杀机是真的!有人布好了网,就等你们往里钻!平城现在就是个漩涡,进去容易,出来难!”
他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尔朱焕:“听我一句,焕兄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往西走,回北疆去,或者去任何地方,别再往前了!”
“我不能走。”尔朱焕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有人欲倾覆国本,祸乱天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作看不见。这不是部落间的仇杀,这是关乎整个北魏气运的大事!”
“国本?气运?”叱干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却毫无笑意,只有悲凉,“你拿什么去管?就凭你们三个人?你知不知道你们面对的是谁?是盘踞在平城阴影里的庞然大物!他们捏死你们,比捏死几只蚂蚁还容易!”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恳求:“焕兄弟,老主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走吧!”
尔朱焕看着这位昔日并肩作战的兄长,看到他眼中真切的担忧与挣扎,心中亦是动容。但他想起了地窟中那被侵蚀的龙脉,想起了钦差临死前的嘱托,想起了沈砚和元明月信任的目光。
他缓缓摇头,声音沉重却无比坚定:“阿干,你的情义,我尔朱焕记下了,永生不忘。但有些路,明知道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这是我的选择。”
叱干狐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仿佛要将他此刻决绝的模样刻在心里。最终,他眼中的激动、愤怒、恳求,都化为了一片深沉的无奈和疲惫。
“罢了……罢了……”他喃喃道,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力气。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巧令牌,塞到尔朱焕手中,“这个拿着,或许……关键时刻能有点用。”
令牌入手冰凉,非金非铁,上面刻着复杂的暗纹,并非官方制式。
“这是……”尔朱焕疑惑。
“别问那么多。”叱干狐打断他,快速说道,“进了平城,万事小心。尤其要小心宇文家!那位玥公子,手段通天,心思难测,他似乎对你们……或者说,对你们身上可能带着的‘观星楼’传承,格外‘关照’。”
观星楼!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尔朱焕和一旁静听的沈砚心中炸响。叱干狐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你怎么……”尔朱焕惊疑不定。
“有些消息,在底层兵士中传不开,但在我们这些人耳中,总能听到些风声。”叱干狐语气晦暗,“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他说完,不再有丝毫留恋,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翻身而上。
“阿干!”尔朱焕在他身后喊道,“保重!”
叱干狐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没有回头。他猛地一夹马腹,带着四名亲兵,沿着来路疾驰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官道的烟尘中。
尔朱焕紧紧攥着手中那枚冰冷的令牌,望着挚友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那无声的“快走”,那激烈的劝阻,这最后的赠令与警告,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沈砚走到他身边,目光同样望向平城方向,缓缓道:“前路虽险,但我们已经知道,黑暗中至少还有一双眼睛,并非全然冷漠。”
尔朱焕将令牌收入怀中,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变得坚毅:“走吧。这平城,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出个名堂来,才不负阿干今日冒险相送之情!”
两人回到商队,没有多言。萨保等人虽满腹疑问,却也不敢多问。队伍再次启程,只是气氛更加凝重。平城的轮廓在前方愈发清晰,而那“宇文家”与“观星楼”的阴影,已然如同实质般笼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