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邀请看似客气,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沈砚抬眼,对上那双精于算计的眸子,洞玄之眼无声流转,瞬间捕捉到对方气运深处那丝与二楼雅间同源的青黑色,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审视与试探。
恭敬不如从命。沈砚放下手中把玩的几枚劣质筹码,淡然起身,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二楼那雅间的方向。正好,我也对楼上的‘风景’,颇为好奇。尔朱焕与元明月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紧随其后。
穿过喧嚣的大厅,踏上铺着厚绒地毯的楼梯,环境陡然一变。二楼果然清静许多,被分隔成数个雅间,门口皆有护卫肃立。管事将三人引至最里侧一间,推开门,内里陈设典雅,熏香袅袅,与楼下的乌烟瘴气判若两地。
雅间内已有一人等候。是个身着锦袍、面容清癯的老者,须发皆白,但一双手却保养得极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慢条斯理地沏着茶。他周身气运沉静如水,呈现出一种内敛的铜黄色,但在沈砚眼中,这平静的水面之下,却与整个赌坊那庞大的抽取之力紧密相连,显然是此间真正的镇场高手,而非普通管事。
“贵客临门,老朽有失远迎。”老者放下茶壶,声音温和,目光却如鹰隼般落在沈砚身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老夫姓胡,忝为此间供奉。听闻楼下有位年轻公子,眼光独到,气定神闲,故特邀上来一叙,手谈一局,不知公子可愿赏脸?”
他说的“手谈”,自然非指围棋,而是赌桌上的较量。
“胡老相邀,敢不从命。”沈砚从容落座,尔朱焕与元明月立于其身后,如临大敌。
“不知公子想玩些什么?骰宝、牌九、亦或是……别的?”胡老微微一笑,袖中滑出一副晶莹剔透的玉质骰盅,和三枚同样材质的骰子,光华流转,显然不是凡品。
“客随主便,就骰宝吧,简单直接。”沈砚目光扫过那玉质赌具,洞玄之眼瞬间洞察其奥秘。这玉质骰盅内壁刻有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纹路,而那三枚骰子内部,也蕴含着微弱的能量波动,与老者自身的气机隐隐呼应。这是一套经过特殊炼制、能被高手以气机或特殊手法轻微操控的法器赌具!
“好,爽快。”胡老将骰盅推至桌中,“规则简单,猜大小,点数亦可。公子是客,请先下注。”
沈砚并未急于下注,而是看似随意地将一枚筹码放在“大”的区域。他指尖触及桌面的瞬间,一缕微不可察的精神力已顺着桌面蔓延,如同蛛丝般悄然附着在玉质骰盅之上。
胡老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有所察觉,但并未点破。他枯瘦的手掌覆盖上骰盅,动作行云流水,手腕抖动间,玉骰在其中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如同珠落玉盘。在摇晃的过程中,沈砚清晰地到,老者指尖透出一缕极其细微的内息,这内息并非纯粹的真气,其核心竟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星辉闪烁般的冷光,轨迹精准而恒定,如同丝线般探入骰盅,试图引导那三枚骰子的落点。
“买定离手!”胡老将骰盅重重扣在桌上。
在扣下的最后一瞬,沈砚附着在骰盅上的那缕精神力,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在胡老内息即将固定骰子点数的刹那,于一个关键的气机节点上轻轻一拨!
胡老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他感觉自己原本如星辰轨迹般稳定运行的内息,似乎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一下,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这股力量的特质……与崔浩手记中提到的‘星屑’虽有天壤之别,但那份‘非人’的精确感,却同出一源?’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沈砚脑中闪过。
骰盅揭开——四、五、六,十五点大!
“承让。”沈砚平静地收回赢得的筹码。
胡老深深看了沈砚一眼,脸上的笑容不变:“公子好运气。”他再次摇动骰盅,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凝重,内息的输出也隐秘了数分,如同潜流暗涌。
沈砚依旧将筹码放在“小”上。在胡老扣下骰盅的瞬间,他再次出手,这次不再是干扰,而是顺势而为,在胡老内息流转的路径上,如同引导河流般,将其引向了一个必然导致小点数的方位。
揭开——一、二、三,六点小!
连赢两局!尔朱焕紧绷的脸色稍缓,元明月眼底也闪过一丝讶异。她虽不懂其中玄妙,但也看出这绝非运气。
胡老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公子并非凭运气。”他缓缓道,目光灼灼,“老夫这‘听涛玉壶’与‘玲珑骰’,等闲人连其妙处都未必能知,公子却能如臂使指,反客为主。不知公子师承何处?”
“山野之人,偶得机缘,不值一提。”沈砚淡淡道,“胡老,还要继续吗?”
胡老沉默片刻,忽然将骰盅往前一推:“最后一局,不摇骰,只猜点。老夫将三枚骰子置于盅内,公子若能隔盅准确报出点数,便算公子赢。老夫可答应公子一个力所能及的要求。若公子猜错,则请留下身上一物,并告知真实来历。”他这话,已是将赌注提到了极高的层面,带着明显的逼迫意味。
沈砚看着那密闭的玉盅,洞玄之眼全力催动。玉质能隔绝寻常视线甚至部分内力探查,却难以完全阻挡他对能量和气运流动的感知。在他“眼中”,那三枚骰子并非死物,其内部微弱的能量在静止状态下,依旧与胡老的气机有着极其隐晦的联系,并且其朝向、点数,都在周围环境中留下了细微的“气运痕迹”。
“可以。”沈砚点头。
胡老屏息凝神,双手虚按在骰盅之上,一股更加强大而隐秘的内息将骰盅彻底笼罩,那内息形成的屏障,竟隐隐有隔绝内外、自成一域的意味,光华流转间,仿若一个微缩的星空结界,试图干扰甚至伪造骰子散发出的气息。
雅间内落针可闻。尔朱焕握紧了拳头,元明月也屏住了呼吸。
沈砚闭上双眼,并非放弃观察,而是将洞玄之眼的感知提升到极致,摒弃视觉干扰,全心感受那骰盅之内细微到极致的能量差异与气运指向。他“看”到了那被内息包裹、微微颤动的骰子,“看”到了它们每一个棱角、每一点凹陷所引发的周遭气运的微妙扭曲。
数息之后,沈砚睁开眼,眸中淡金色流光一闪而逝,平静开口:“三枚骰子,叠放而非散落。最上一枚,六点朝天;中间一枚,一点朝上,五点贴附上位骰子;最下一枚,三点朝上,四点贴附桌面。总合,不算叠压隐藏之面,可见点数之和为十。若论最大可能之单一骰面,则为六。”
他不仅报出了点数,连骰子的状态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胡老脸色骤变,按在骰盅上的手微微颤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砚,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赖以成名的障眼法与内息干扰,在对方眼中竟如同虚设!
他缓缓掀开骰盅——果然如沈砚所言,三枚骰子精巧地叠在一起,可见点数正是六、一、三!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胡老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回椅中,苦笑道:“公子真乃神人也……老朽……服了。”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名管事退下。
“胡老承让。”沈砚拱手,“既然如此,在下便提要求了。我想知道,已故的太史令,与贵坊,或者说与贵坊背后之人,有何关联?”
胡老瞳孔猛地一缩,显然没想到沈砚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沉吟良久,方才低声道:“太史令……崔浩大人?公子为何问及此人?”
“好奇而已。”
胡老盯着沈砚,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最终叹了口气:“崔大人……是位博学之士,于星象历法颇有研究。他……他曾是此间东家的座上宾,也曾在此与人对弈,论及……星轨天命。不过,那都是他出事前很久的事了。崔大人获罪身死后,此事便无人再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警告:“公子,有些旧事,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沾手者,无一善终。老朽言尽于此,诸位……请便吧。”
他做出了送客的手势,显然不愿再多言。
沈砚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得到“太史令崔浩”与“星轨天命”这两个关键信息,此行目的已然达到。他起身,带着尔朱焕和元明月离开了雅间。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胡老脸色阴沉,对悄然返回的管事低声道:“去,查清楚这三个人的底细!还有,立刻禀报上去,就说……来了个能看破‘玲珑局’的硬点子,还问起了崔浩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