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安喜门,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外界的天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洛阳城内的喧嚣扑面而来,各种声浪、气味交织成一张繁华而又浮躁的网。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行人摩肩接踵,车马穿梭不息,其热闹程度确实胜过关中平城。然而,在沈砚的感知中,这份繁华之下,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
他们没有前往官署报到,也没有寻找驿馆。按照事先的计划,马车在车夫的驾驭下,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避开主干道,逐渐向着城南相对僻静的里坊区行去。最终,马车停在了一条名为“修善坊”的巷子深处,一处青砖灰瓦、门庭不甚起眼的院落前。
车夫上前,有节奏地叩响了门环。片刻后,门扉开启一条缝隙,一个穿着干净布衣、眼神精明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目光警惕地扫过车夫,又落在后面的马车上一—显然是认出了皇城司安排的特定车驾形制。
“可是王五爷介绍来的贵客?”汉子压低声音问道。
车夫点了点头,递过一枚信物——那是离开平城前,王五交给沈砚的一枚刻着特殊符号的铜钱。汉子验看无误,脸上立刻堆起恭敬而不失谨慎的笑容,连忙将大门完全打开,侧身让道:“快请进,快请进,小的是此处的看管人,姓赵,贵客唤我老赵即可。王五爷前几日便已捎来口信,说是有贵客将至,让小的务必安排妥当。”
沈砚与元明月下了马车。院落从外面看寻常,内里却别有洞天。虽不奢华,但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植有几株翠竹和一棵老槐树,显得清幽雅致。正房、厢房、厨房一应俱全,家具物什虽半旧,却擦拭得光亮,显然是提前精心准备过的。
“此处原是王五爷一位旧交的别业,主人家常年在外,便托付给小的看管。位置僻静,左邻右舍多是老实本分人家,贵客在此落脚,尽可放心。”老赵一边引着二人参观,一边殷勤地介绍着,手脚麻利地帮车夫将简单的行李搬进正房。
安顿下来后,沈砚赏了车夫一些银钱,车夫默默行礼后便驾车离去,显然是返回皇城司复命。老赵则忙着去准备热水和饭食。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院落内暂时恢复了宁静。元明月轻轻舒了口气,连日奔波,总算有了一个相对安稳的落脚点。她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望着院中那株苍劲的老槐树,轻声道:“这王五,倒是个信人,安排得如此周到。”
沈砚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整洁的屋舍。洞玄之眼悄然开启,仔细感知着院落内外的气机。院落本身的气运干净平和,并无异常,老赵的气运也呈现寻常市井百姓的驳杂之色,核心并无恶念。周围的邻里气运也大多如此,虽被那无处不在的灰黑雾气淡淡浸染,但并无针对此处的恶意或监视。
“此处暂时安全。”沈砚得出结论,“王五在平城经营多年,能在洛阳有此安排,其能量不容小觑。此人圆滑精明,看似投靠,但其背后是否另有牵扯,尚需观察。”
元明月点头表示同意:“眼下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此栖身之所已是难得。接下来,我们该如何着手?”
沈砚沉吟道:“不急。我们初入洛阳,身份敏感,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先借此机会,熟悉洛阳城的环境、势力分布,尤其是摸清那几处龙脉穴眼的大致情况。‘勘探使’的身份,在某些场合或可一用,但亦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需慎用。”
接下来的两日,沈砚与元明月并未急于外出探查。他们深居简出,由老赵负责采买日用物资,并借机向他打听一些洛阳城内的风土人情、坊市分布、以及一些明面上的势力格局。老赵是个伶俐人,知无不言,言谈间透露出洛阳本地士族大家如清河崔氏、荥阳郑氏等势力盘根错节,对来自平城的官员多有不屑与排斥。他也提及了洛阳几处着名的场所,如北市集、南市漕运码头、以及香火鼎盛的永宁寺等。
沈砚则多在夜间,悄然登上院内老槐树的高处,或于静室中凝神,以洞玄之眼远观洛阳气运,默默记忆那几处黑色锁链最为密集、龙脉气息最为晦暗的方位,与脑海中铜匣星图相互印证。
平静只维持了两日。
这一日傍晚,老赵从外面采买回来,神色间带着一丝异样,他寻到正在院中漫步的沈砚,低声道:“沈先生,今日在市集上,听到些风声。”
“哦?什么风声?”沈砚停下脚步。
“坊间不知从何处开始流传,说平城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年轻大人,眼力通玄,智计无双,连皇城司的司正大人都对其另眼相看,在佛诞日上更是大破妖人幻术,救了圣驾。如今被陛下钦点,来了洛阳,是要为迁都大事做先锋的……”老赵说着,小心地观察着沈砚的脸色,“外面……好些人都在打听这位‘九品籍圣’沈大人的下落呢。”
沈砚目光微凝。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而且如此详尽,连他在平城得的名号都一并传来,这绝非偶然。是皇城司有意放出风声?还是洛阳本地势力已然知晓他们的到来,并开始“造势”?这“造势”的目的,是捧杀?还是引蛇出洞?
“知道了。”沈砚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有劳赵管事留心,若再听到什么,及时告知。”
“是,小的明白。”老赵躬身退下。
元明月从厢房走出,显然也听到了方才的对话,眉宇间带着忧色:“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想悄然调查,只怕有人不愿。”
沈砚望向院墙外洛阳城的夜空,那里,被束缚的龙脉紫气在黑色锁链的缠绕下显得愈发黯淡。“既然风已起,那便看看,这洛阳的风,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浪。”
是夜,月隐星稀。当沈砚结束晚课,正准备歇息时,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院墙之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衣袂破空之声!那声音极快,一闪即逝,若非他灵觉远超常人,几乎难以察觉。
有人夜探!
沈砚眼神骤然锐利,身形却未动,只是悄然将洞玄之眼的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无形的蛛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蔓延开去。他能感觉到,一道轻捷如狸猫、气息收敛得极好的黑影,在院墙外的巷弄阴影中几个起落,便已远去,并未靠近院落,更像是一次试探性的窥视,或者说……标记。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他们这处新落脚点。
沈砚缓缓吐出一口气,看来,这洛阳的立脚之处,从他们踏入的那一刻起,就已不再平静。暗处的眼睛,比他们想象中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