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洛水之畔的隆昌货栈静卧在墨色里,残破的轮廓被稀薄月光勾勒,如同巨兽骸骨。废弃的仓房黑影幢幢,断裂的栈桥伸向漆黑水面,风中带着河水的湿腥与木材腐朽的气息。一片死寂,唯有河水轻拍岸边的呜咽。
沈砚独立于主仓库二层一处视野开阔的破败窗洞后,身形与阴影完美融合。他并未刻意隐藏气息,洞玄之眼在夜色中泛着极淡的、常人无法察觉的微光,如同静候猎物的夜枭。下方看似空荡的货栈庭院,在他视野中却交织着无数细微的“气”——雷啸及其麾下十一精锐缇骑,已如磐石般隐匿于指定位置,呼吸近乎停滞,杀气内敛如鞘中寒刃。更外围,尔朱焕及其北疆猎手们,想必也已与夜色草甸化为一体。
饵已布下,网已张开,只待猎物入彀。
时间点滴流逝,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突然,沈砚目光一凝。洞玄之眼清晰地“看”到,数股混杂着血腥煞气与弥勒教特有扭曲愿力的“气运”,正从不同方向,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悄无声息地向着货栈合围而来。来了!
几乎没有预兆,七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翻过残破的围墙,落地无声。他们身着夜行衣,动作矫捷,手中兵刃在微弱月光下不起反光,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为首一人身形瘦高,气息阴冷,正是宇文副指挥使麾下那名擅长合击的暗缇头领。他们并未直扑主仓库,而是迅速散开,占据庭院中的有利位置,警惕地搜索着。
几乎同时,另一侧墙头也跃入十数人,这些人装束杂乱,但眼神狂热麻木,周身缠绕着那股令人不适的邪异愿力,正是弥勒教精锐。两股人马在庭院中短暂对峙,互相打了个手势,随即默契地呈钳形,向着主仓库包抄而来。
沈砚心中冷笑,对方果然谨慎,但也正因这份谨慎,一步步踏入了死亡陷阱。
就在第一批黑衣人踏入庭院中央,靠近一堆覆盖着破烂油布的“货物”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刺耳的机括爆鸣撕裂寂静!并非从单一方向,而是从庭院四周数个隐蔽的角落同时射出十数支弩箭!箭簇幽蓝,赫然是地宫出现过的特制毒弩!这些弩箭并非直射人体,而是极其刁钻地封死了黑衣人闪避的空间。
“有埋伏!”暗缇头领厉声大喝,挥刀格挡,却仍有一名手下被两支交叉而来的弩箭射穿大腿与肩胛,惨叫倒地,伤口瞬间发黑溃烂。
与此同时,那堆“货物”轰然炸开,四名缇骑如猛虎出闸,刀光如匹练般卷向最近的弥勒教徒!他们不言不语,配合却默契无比,三前一侧,瞬间将两名教徒分割开来,刀锋掠过,血光迸现!
战斗瞬间爆发!庭院中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雷啸安排的弩手不断从暗处发射冷箭,精准地干扰着敌人的阵型,制造恐慌。而现身搏杀的缇骑则三人一组,结成小型战阵,进退有据,将个人武勇与团队配合发挥到极致,硬生生挡住了数倍于己的敌人。
沈砚依旧立于窗后,目光冷静地扫过战场。洞玄之眼让他能清晰把握整个战局的细微变化。他注意到,那名暗缇头领武功最高,刀法狠辣诡谲,已接连伤了两名缇骑,正试图冲破阻拦,直扑主仓库。而弥勒教众中,一个手持念珠、口中念念有词的老者,周身愿力波动剧烈,似乎在酝酿什么邪术。
不能让他得逞!沈砚目光一寒,指尖悄然扣住一枚边缘锋锐的碎瓦片。就在那老者双手结印,一股无形波动即将扩散开时,沈砚手腕一抖!
“嗤!”
细微的破空声几乎被战场喧嚣淹没。那枚碎瓦片并非射向老者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打在他刚刚结成的手印某个关节点上!老者闷哼一声,如遭雷击,凝聚的愿力瞬间紊乱反噬,一口鲜血喷出,法术戛然而止。
暗缇头领见状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精准地锁定了沈砚所在的窗口!“他在上面!先杀沈砚!”他嘶吼着,不顾身后缇骑的纠缠,身形一纵,如大鸟般扑向主仓库大门,手中狭锋长刀直劈而出,凌厉的刀气竟将厚重的木门劈开一道裂缝!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从货栈外围传来!伴随着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尔朱焕那标志性的、如同狼嚎般的怒吼:“给老子围死了!一个也别放跑!”
外围的尔朱焕部动手了!显然是有敌人想从水路或侧翼逃跑,被埋伏的北疆猎手们逮个正着。尔朱焕的怒吼如同战鼓,极大地鼓舞了场内缇骑的士气。
暗缇头领心知不妙,攻势更急,又是一刀狠狠劈在仓库大门上,木屑纷飞。就在他准备第三刀破门而入时,身后一道恶风袭来!他不得已回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雷啸那沉默如山的身影已拦在他面前,手中制式皇城司长刀稳如磐石。
“你的对手是我。”雷啸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庭院内的战斗已呈现白热化。缇骑们虽勇,但对方人数占优,且不乏好手,渐渐被压缩防线。几名弥勒教徒悍不畏死地冲向主仓库墙壁,似乎想直接破墙。
沈砚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他深吸一口气,从窗口一跃而下,身形如落叶般飘入战团。并未直接冲向最强的暗缇头领,而是如同穿花蝴蝶,游走在战阵边缘。洞玄之眼运转到极致,敌方每个人气息流转的薄弱处、招式衔接的空隙、情绪波动的瞬间,都清晰映照在他心中。
他并指如剑,点向一名正与缇骑缠斗的黑衣人肋下,那人气息一滞,动作瞬间僵硬,被对面的缇骑一刀了结。他侧身避开一道劈砍,脚尖勾起地上一截断矛,踢向另一名试图偷袭的弥勒教徒膝弯,那人惨叫着跪倒。他如同一个精准的战场医生,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或解围,或助攻,或直接点杀次要头目,迅速瓦解着敌方局部的攻势平衡。
他的加入,仿佛给苦苦支撑的缇骑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战局开始扭转。
然而,就在沈砚配合雷啸,即将对那暗缇头领形成合围之势时,货栈临水的方向,异变再生!
一股阴冷、庞大、带着仿佛能凝结时空的星辰之力与血腥戾气的恐怖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这股气息与地宫遭遇的黑衣人头领同源,却更加强大、精纯,其星辰之力不再仅仅是微光,而是形成了肉眼难以直视的、缓慢旋转的微缩星璇虚影,将其周身光线都扭曲、吞噬,散发出万物终结般的死寂与冰冷。
那道黑影动了,并非简单的直线突进,其身法轨迹透着星辰运行般的诡谲与精确,仿佛无视了空气的阻力,从洛水河面疾射而来,目标直指——沈砚!人未至,那凝练如实质的杀意混合着星辰的冰冷,已让沈砚周身血液几乎冻结,洞玄之眼甚至能“看”到对方突进路径上,空气被那凝练的星力排开、凝固的异象!
一直留意全局的沈砚瞳孔骤缩,在那股混合着星辰寂灭感的杀意笼罩下,他感觉自己的思维都似乎变得迟滞。洞玄之眼本能地运转到极致,试图寻找那一线生机,却只“看”到对方气机如同精密冰冷的星图,将周遭所有闪避空间彻底锁死,带来的反噬是脑海深处一阵剧烈的、如同颅骨开裂般的锐痛。他一直扣在手中的那枚特制紫色烟花几乎要脱手掷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煌煌如日、中正平和,却带着某种定鼎乾坤、梳理阴阳规则的沛然剑气,自货栈东南角的了望塔楼顶端斩落!那剑气并非简单的光虹,其掠过之处,被黑袍人星力扰乱的空气与气运流动瞬间恢复平稳,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截住了那道袭向沈砚的阴冷黑影,仿佛天生便对其有着克制之效。
“轰!”
两股绝强力量在半空碰撞,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逸散的气劲卷起地面尘土,离得近的几名交战者竟被掀飞出去!
夜空下,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那道阴冷黑影落在残破的栈桥上,身形笼罩在宽大黑袍中,面容模糊,唯有手中一柄形制奇古、闪烁着星辉的短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而东南角塔楼顶端,月光映照出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青衣缓带,负手而立,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眸子亮如晨星,正是——宇文玥!
他并未看向下方的混乱战局,目光只淡淡扫过栈桥上的黑袍人,其视线仿佛具有实质的重量,让黑袍人周身那扭曲光线的星璇都微微一滞。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传开,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独特的韵律,抚平着因星辰之力而躁动的天地气机:此局尚未完,阁下此时插手,是否……坏了我影先生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