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巷弄像拧在一起的棉线,越往深处走,阳光越稀薄。
苏砚攥着那张折好的照片,指尖还残留着符号边缘的凹凸感——
那个藏着“缝”字的扭曲图案,像颗扎在心里的小刺,不疼,却总让人在意。
她要找的“旧时光”铺,就在巷尾倒数第二间,是母亲生前常去的地方,据说老周手里藏着不少老城区的旧物件和故事。
铺子的门是老式的木板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旧时光”三个字是用毛笔写的,笔画里还带着点颤,像是写的时候手不稳。
苏砚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尾显得格外清晰。
铺子里比外面暗些,空气里混着旧书的霉味、木头的腥气,还有一丝淡淡的茶香——
是老周常喝的普洱,母亲说过,老周喝普洱喜欢放两颗桂圆,煮得稠稠的。
货架从门口一直堆到里间,上面摆满了旧书、老钟表、缺了口的瓷碗,还有些看不清模样的小物件,用玻璃罐分门别类装着,罐口蒙着层薄灰。
里间的藤椅上,一个穿藏青对襟衫的老人正坐着,手里转着个紫砂壶,壶嘴对着杯口,慢慢倒出琥珀色的茶汤。
听到动静,老人抬起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眼睛却亮得很——
是老周,头发已经全白了,却梳得整整齐齐,用根木簪绾在脑后。
“是小砚啊,”老周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哑却有力,“好些日子没来了,今天怎么有空?”
“周伯,”苏砚走到藤椅旁,找了张小板凳坐下,“我来是想找您问个事,还得麻烦您看看这个。”
她把手里的照片展开,小心地放在藤椅旁的小桌上,指着右下角的符号,“您认识这个图案吗?”
老周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原本转着紫砂壶的手顿了顿,指尖在壶身上轻轻蹭了蹭。
他没说话,起身走到货架旁,从最上面一层抽出个放大镜,慢慢凑到照片前,仔细看着那个符号。
阳光从门板的缝隙里漏进来,刚好落在他的脸上,苏砚清楚地看到,老周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脸色比刚才沉了些,连带着嘴角的皱纹都绷直了。
“这个符号……”
老周放下放大镜,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节奏很慢,像是在回忆什么,“你从哪儿弄来的?”
“是个客户的老照片,民国时期的,”苏砚不敢隐瞒,“照片上的女人是她太奶奶,1943年没的,说是自缢的。
我修照片的时候发现这个符号,总觉得不对劲,想起您见多识广,就来问问。”
老周沉默了几秒,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茶汤在嘴里漱了漱,才慢慢咽下去。
他看了苏砚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像是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这个符号,是‘影缝’的标记。”
“影缝?”
苏砚的心猛地一跳,“是个组织吗?
我妈笔记里提到过,说‘影缝的人来了’,还画了个差不多的符号。”
老周听到“你妈”两个字,手指敲桌子的节奏突然乱了一下,他抬头看了苏砚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落在货架上的旧书上。
“是个民国时期的小众组织,具体是做什么的,没人说得清,只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路子,做过些不光彩的事。”
“不光彩的事?”
苏砚追问,“是和照片上这个女人有关吗?她自缢,会不会和影缝有关?”
老周没接话,起身走到里间的书柜旁,踮脚从最上层抽出一本厚厚的书——
书皮是深棕色的,已经脆得厉害,书脊上写着“1943年城区异闻录”,字迹模糊,像是用墨汁写了又被水洇过。
他把书拿到苏砚面前,翻开,里面的纸页泛黄发脆,边缘卷着,老周小心翼翼地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推到苏砚面前。
苏砚低头看去,书页上的字迹是竖排的,用毛笔写的,有些地方已经晕开。
上面写着:“民国三十二年秋,城西阁楼有女缢亡,穿红衣,死前曾往照片上画‘诡符’,邻里说其夫为‘搞实验者’,缢亡后夫连夜搬走,踪迹不明。”
“城西阁楼”
“穿红衣”
“画诡符”
“丈夫搞实验”——
每一个信息都和陈瑶的太奶奶、和那张照片对上了!
苏砚的手指落在“诡符”两个字上,心里清楚,这里说的“诡符”,就是照片上那个影缝的符号。
“这上面说的,就是我手里这张照片的主人?”
苏砚抬头问老周,声音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激动。
老周点了点头,把书合上,递到苏砚手里:
“这本书你拿着,里面还有些零星的记载,或许对你有用。
不过小砚,有句话我得跟你说清楚。”
他看着苏砚的眼睛,神色比刚才严肃得多,“这个影缝,还有这个红衣女人的事,你知道就行,别往深了查。”
“为什么?”
苏砚不解,“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危险?还是说,和我妈有关?”
她想起母亲笔记里的“影缝的人来了”,想起那个穿灰衣的人影,心脏又提了起来。
老周没直接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紫砂壶,重新往杯子里倒茶,茶汤溅出来几滴,落在桌上,晕出小小的水渍。
“你妈当年,也问过我影缝的事,”老周的声音低了些,像是怕被人听见,“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别深查,可她没听。”
苏砚的呼吸猛地一滞:“我妈也查过影缝?她为什么要查这个?是不是和她的失踪有关?”
“小砚,”老周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还有点别的什么,苏砚说不清,“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你现在安安稳稳开着砚知堂,修修旧物,挺好的,别掺和这些陈年旧事。”
他顿了顿,看着苏砚,一字一句地说,“听周伯的话,别深查红衣的事,对你妈不好。”
“对我妈不好”——
这句话像块石头,重重砸在苏砚的心上。
她还想再问,比如母亲当年查到了什么,比如影缝到底做了些什么“不光彩的事”,可看着老周的眼神,苏砚把话咽了回去。
老周的眼神里,有警告,有担忧,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躲闪,像是再问下去,他就会什么都不说了。
“我知道了,周伯,”苏砚把那本《异闻录》抱在怀里,“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还把书借给我。”
老周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紫砂壶,慢慢转着,目光落在铺子里的旧书上,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想别的事。
苏砚知道,再待下去也问不出什么,起身告辞:
“周伯,那我先走了,书我看完就还给您。”
老周没抬头,只是摆了摆手,算是回应。
苏砚抱着书,轻轻推开铺子的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巷口,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旧时光”铺的木板门已经关上了,刚才还虚掩着的缝隙,现在严丝合缝,像是从来没开过一样。
苏砚抱着怀里的《异闻录》,书页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皮肤上。
老周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别深查红衣的事,对你妈不好”。
为什么对妈妈不好?妈妈当年是不是因为查得太深,才失踪的?
影缝和妈妈的失踪,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疑问冒出来,苏砚却不敢再回去问老周。
她知道,老周既然不肯说,就算再问,也只会得到更多的沉默。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书,封面的“1943”四个数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那一年,红衣女人死了;
几十年后,妈妈因为查影缝失踪了;
现在,她因为一张旧照片,也卷进了这场和影缝有关的往事里。
苏砚攥紧了怀里的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知道,从老周说出“影缝”两个字,从她接过这本《异闻录》开始,她就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只安安稳稳地修旧物了。
她必须查下去,不为别的,只为了妈妈的失踪,只为了弄清楚,那个藏在符号里的“影缝”,到底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