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蹲在砚知堂的修复台前,指尖反复摩挲着牛皮纸信封的边缘,信封里装着裂成两半的民国照片,那道从红衣女人袖口斜斜划过的裂痕,像一道冻住的闪电,还残留着红光骤灭时的刺骨寒意。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刚跳过清晨六点,老城区的天还蒙着层淡青的雾,雕花窗棂外传来第一声清脆的鸟鸣,却没驱散屋里的沉郁——
照片裂开的瞬间,她分明看到照片角落闪过一个铜扣的影子,和母亲留下的“影”字扣一模一样,这细节像根细针,扎在她心里,催着她立刻去西巷找答案。
她起身走到柜台后,打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母亲留下的修复工具:
磨得发亮的牛角刮刀、装着各色颜料的小瓷碟、卷边的旧棉布,最里面压着那枚刻“影”字的铜扣。
苏砚指尖碰了碰铜扣,扣面温凉,没有之前的微烫感,却像有股微弱的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把铜扣塞进贴身的口袋,又往帆布包里塞了些必备的东西:
放大镜、手电筒、折叠小刀,还有那本夹着书签的《1943年城区异闻录》——
老周塞给她这本书时,特意在“阁楼红衣,缢于影下”那页折了角,现在想来,老周早就知道她会找去西巷。
锁砚知堂门时,苏砚特意回头看了眼木质招牌,“砚知堂”三个字被晨雾晕得有些模糊,像母亲当年站在门口挥手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帆布鞋踩上沾着露水的石板路,路面湿滑,每一步都带着轻微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主街上已经有了些动静,早点铺的蒸笼冒起白汽,修鞋铺的老师傅搬出工具摊,看到苏砚路过,笑着打招呼:
“小苏,这么早出门?”
“去西巷办点事。”
苏砚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修鞋铺墙上挂着的旧日历上,那日历停在三年前的五月,正是母亲失踪的月份。
老师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
“你妈当年也总往西边跑,有时候还拿着张照片问我认不认识穿红衣的女人……”
话没说完,早点铺的吆喝声突然响起,老师傅摆摆手,低头继续收拾工具,“快去吧,西巷偏,早点回来。”
苏砚点点头,心里的疑惑又深了一层。
母亲当年找红衣女人的照片,是不是早就知道西巷阁楼的事?
她顺着主街往西边走,越往深处,房子越旧,石板路的缝隙里长出了青苔,两侧的砖房墙面斑驳,有的窗户糊着旧报纸,有的挂着褪色的蓝布帘,偶尔有住户开门倒污水,看到苏砚这个生面孔,都忍不住多打量两眼。
走到西巷口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和砚知堂里旧物的霉味不同,这味道里还掺着些腐烂的树叶气息,凉飕飕地往衣领里钻。
西巷比她想象中更窄,最宽的地方也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两侧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藤蔓层层叠叠,把砖缝都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偶尔露出的门牌号,能证明这里还住着人。
苏砚掏出抄着地址的纸条,借着晨光确认——“城西西巷尽头,砖木阁楼”。
她沿着巷子往里走,走几步就停下来扒开爬山虎看门牌,大多门牌号都已经腐朽,有的只剩下半截木片,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走到巷子中段时,她听到墙根下传来“簌簌”的声响,低头一看,是位老奶奶正蹲在那里择青菜,菜篮里的青菜带着新鲜的露水,叶子上还沾着泥土。
“阿婆,请问西巷尽头的阁楼在哪儿啊?”
苏砚放轻脚步走过去,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
老奶奶抬起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她半天,才慢悠悠地抬起手,指了指巷子深处:
“再往前走,看到那座塌了半边屋顶的就是。姑娘,你找那地方做啥?”
“我帮客户查点老辈的旧事,客户的太奶奶以前可能住过那儿。”
苏砚没说照片和执念的事,只捡了个稳妥的理由。
老奶奶却突然放下手里的青菜,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
“那房子邪性得很,前几年还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去找过,也是问东问西的,后来我就没再见过她——
有人说她进了阁楼就没出来,也有人说她半夜被车接走了。”
“穿蓝布衫的女人?”
苏砚心里猛地一紧,赶紧追问,“阿婆,您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大概什么时候去的?”
老奶奶皱着眉想了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菜篮边缘:
“长得挺清秀的,梳着齐肩发,眼睛很大,说话轻声细语的,大概是三年前的春天吧,那时候爬山虎刚发芽。
她还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林生’的男人,我说西巷里没这号人,她就皱着眉往阁楼那边走了。”
林生!苏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陈瑶太奶奶的丈夫,就是笔记里提到的“搞实验的男人”。
母亲当年找林生?难道母亲的失踪和林生也有关系?
她还想再问,老奶奶却突然往巷口看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赶紧低下头继续择菜,嘴里念叨着:
“不说了不说了,大清早的提这些不吉利,你赶紧走吧,别往阁楼跟前凑。”
苏砚看着老奶奶紧绷的侧脸,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道谢,顺着她指的方向继续往巷子深处走。
越靠近尽头,霉味越重,风从巷子口灌进来,吹得爬山虎的叶子“哗啦”作响,像是有人在身后跟着走路。她加快脚步,终于在西巷的最尽头,看到了那座阁楼。
那是一座典型的民国砖木阁楼,两层高,屋顶的瓦片缺了大半,露出黑漆漆的椽子,有的椽子已经断裂,垂下来晃悠悠的,像干枯的树枝。
正面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锈得变了形的铁锁,锁链上缠着厚厚的蛛网,锁芯里塞满了灰尘和落叶,看样子至少有十几年没被打开过。
墙面被爬山虎完全覆盖,只有二楼的一扇窗户还露着半截腐朽的木框,玻璃早就没了,风从窗口灌进去,发出“呜呜”的低响,像女人压抑的哭声。
苏砚慢慢走近,指尖轻轻碰了碰墙面的爬山虎,叶子上的露水沾在指腹,凉得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绕着阁楼走了一圈,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寸墙面和地面——
在阁楼西侧,她发现了一个半人高的破洞,洞口的砖块参差不齐,边缘还挂着几根断裂的藤蔓,像是被什么重物撞出来的,洞内侧的砖面上,还残留着几道新鲜的划痕,不像是自然损坏的。
她踮起脚尖,往破洞里望去,阁楼里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到堆在地上的杂物:
一张朽坏的木桌、几把散架的椅子、还有一个倒扣的木箱,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灰尘在从洞口漏进去的晨光里浮动,像一群不安的小飞虫。
就在她准备缩回手时,目光突然被破洞内侧的一根木梁吸引了——
那是二楼延伸下来的承重梁,木梁表面发黑,却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有一道浅浅的弧形印痕,印痕边缘光滑,明显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长期勒过留下的痕迹。
是绳痕!苏砚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异闻录》里写着红衣女“缢于阁楼”,陈瑶也说太奶奶的发饰是从阁楼木梁上拆下来的,这道绳痕,一定就是当年红衣女缢亡时留下的!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穿过破洞,轻轻碰了碰那道绳痕,木梁的触感冰凉坚硬,指尖刚碰到印痕,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被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紧接着,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
一个穿红衣的女人站在木梁下,手里攥着一根白绳,抬头望着木梁,眼里满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