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份的平原,晨雾尚未被烈日蒸透,上游江水冲积沙土在熹微中泛起暖褐色。农人荷锄走向江心洲渚的芥菜田,裤脚扫过缀满露水的杂草。
此时的大芥菜,本地人称其为“大菜蕾”,已进入采收尾声。夏季高温催促着包心芥菜加速成熟,肥厚的叶球撑开墨绿外衣,层层卷曲的菜芯透出玉白色,像裹着晨光的瓷胎。
今年村里也有几户老乡种了一些芥菜,此刻正成熟,老乡正召齐人手抢收,包伙食,一天50块钱,需要肩扛背挑出大力,大人们已经在田垄间挥舞着锄头,锄刃破土的闷响惊起白鹭。他们俯身拨开土壤,利落地横铲“笋眼”,也就是大芥菜的根部,再向上一撬,重达两公斤的菜球应声离地。裂开的根茎渗出清冽汁液,混合着咸腥的江风,空气里弥漫起微辛的草木气息——这是包心芥菜特有的“回甘前调”,也是成就这一方咸菜的灵魂原材。
一些散落在田里边叶子也成了抢手货,顾安两兄弟看着这散落的大芥菜叶子,也帮忙捡拾了起来,老乡看着两个忙碌的身影,说道:“两个年轻人真勤奋,今天你们拣到的都可以带回去。”
“谢谢牛叔!”两兄弟异口同声。收割后的菜田如棋盘散落着“白玉棋”。妇人戴竹笠蹲坐田埂,镰刀翻飞间剥去外层老叶,露出婴儿拳头般紧实的菜芯。她们的动作带着祖传的韵律:削根、分瓣、码筐,汗珠顺着晒红的脖颈滚落,在芥菜青白的脉络上洇出深色印记。
这些大菜蕾即将分流:圆润肥白的送往作坊,浸润鱼露与南姜末,封坛发酵成酸咸菜;稍带虫蚀的则被主妇拎回家院,焯水后铺晒篾席,等待化作“厚菇芥菜煲”里的软糯鲜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酷热里头,有一只厚实的木桶,悄悄依偎在墙脚的荫凉里。桶中那整块的草粿,乌黑温润,仿佛仙草精魂凝成肉身,沉沉地静卧着。它一身墨色,像裹着件清凉的黑缎袍子,又宛如一整块墨玉冻融化在木桶深处。墨玉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琥珀色凝脂,如同微微呼吸着的肌肤,细致又润泽。偶有微风轻轻拂过,草粿便柔柔地摇摆,木桶里便漾开一圈笑涡,眨眼间又归于宁静。
它不言不语,只悄然躺在木桶深处,像是在休憩,又仿佛在打坐冥思。草粿的全身弥漫着一种坚定而沉默的定力,既不肯融化,亦不追随喧嚣,全然只是承托着自身的重量与冰凉,稳稳守住那个墨色的轮廓——就像凝神揣摩着整个夏天默默不言的清凉誓言。
正是这凝然不动的静默,竟奇妙地化作了我们舌尖上巨大的诱惑。那微微颤动的墨色身躯,仿佛寄寓着一种承诺:任暑威如何肆虐,它就在那儿,清凉如初,静静地等候着你——那来自草木深处无声的馈赠。
这种草粿有的人管它叫烧仙草。
晒场边,卖冰郎敲响铜铃:“豆花~草粿~ 豆花~草粿……”他每次一来到村子里,小孩子们便闻声而动,摊主阿伯走走停停,给小孩子们留下追逐的时间。老弟顾峰打开门,拿两个自家的碗出去打,一碗5角银或者用刚捡拾来的大芥菜叶子去跟摊主换。在广阔的农村,以物易物的方式仍然高效灵活,一碗草粿换走半筐菜叶那是农忙时最肆意的甘凉。
“阿伯,这些新鲜的芥菜叶子换个银,两碗草粿,咋样?”顾峰看着摊主阿伯的眼睛道。摊主思考了一下:“你这些芥菜叶子很新鲜,不错,可以换。”“阿伯,加多点糖粉!”顾峰又道,摊主收了顾峰带来一筐的大芥菜叶子,装在刚刚卖完草粿的空木桶里边。
小孩子们大多喜爱吸食这口夏日的清甜,在草粿摊子这边吃可以用摊主的碗,摊主阿伯拿出一个瓷碗,还有一个中间凹陷、两边稍微翘起的专门盛草粿的草粿勺。
一勺草粿,一勺糖粉,再一勺草粿,一勺糖粉,反复操作,叠加出独属于夏天的清凉。小孩子们围在摊边,天气炎热,糖粉很快便在草粿碗里边融化,接过摊主阿伯的这碗清凉,用嘴皮子抵住瓷碗,慢慢地吸食了这口甜甜的汤汁,小孩子贪甜,便要求摊主再加糖粉,“阿伯,你这糖粉没加够。”摊主阿伯便也无奈地给小孩子们加糖粉,所谓“别人草粿别人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