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沿海城市,暑气像一层凝固的、半透明的油脂,沉沉地涂抹在天地之间。阳光不再是慷慨的馈赠,而是灼人的白炽探灯,把裸露的沙滩、柏油路面晒得滚烫,空气仿佛凝固的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稠的滞涩感。大海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油腻的靛蓝色,平滑如镜,几乎看不到一丝涟漪,那是一头巨兽在深深吸气后,刻意屏息的姿态。
“据本台消息,今年第四号台风‘利马’将于近日登陆我国南部沿海,中心最高风力预计将达12级,届时我市风力大,请各位市民朋友做好防范准备,我市已启动防汛三级应急响应,各渔船已于下午5时回港避风,各部门正做好应急预案……”
当天本地台播报了台风的最新消息,顾安记得,上一世,自家宅基地里边的玉米被这次台风影响挺大,大部分的玉米出现了倾斜倒伏的现象,后来一家人努力把玉米扶正了,也可以正常收获。
这一次,顾安打算提前把这些玉米给加固……
这天大早,两兄弟拿来了一些布条,一捆细竹条,一把锄头就往宅基地赶。“哟!什么风把你们两兄弟吹来了?”村里的种香蕉大户顾长兴戏谑道。顾安平静道:“兴伯,我们兄弟两来加固一下玉米地,你也抓紧加固你的香蕉林吧,大风要来了。”
“大风,你不要开玩笑了,哪里有什么大风,老爷保佑,这里没有大风的!”顾长兴头一扭,不屑道。“兴伯,真的,你没看‘今日热线’吗?”顾峰着急道。“有啊!我天天看,今年几个台风都没有吹到这里来,你们怕什么,胆小鬼,哈哈哈……”顾长兴点起一根烟,打火机没什么气,艰难地起了点火星子,他自个吹了一下烟头,总算把烟点着。
“走吧,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顾安对着老弟说道。“呵!小孩。”顾长兴啐了一口。两个人不一会就到了自家宅基地,上次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荔枝也可以采摘了,刚好摘了不受台风影响,顺便修剪了树枝,防止养分被夺取。
把荔枝装入袋子里,两兄弟开始了防风加固玉米地对工作:第一步,先把田里的排水口破开口子,挖深田垄,防止大雨把玉米地淹了;第二步,用挖上来的土加水,双脚轮番踩着搅拌,形成粘性,再用双手捧着抹在玉米根处,培土压实;第三步,用带来的细竹条把玉米地分成一些规整的小方块,将布条绑上,形成抱团取暖之势。
做完这些活动,太阳已经到了头顶,然而,此刻的风,彻底消失了。连平日里最殷勤的海风也藏匿无踪,仿佛被这沉重的寂静吓退。树叶纹丝不动,悬挂在檐下的咸鱼干也停止了惯常的摇摆,空气中只剩下蝉鸣和远处渔船引擎单调的嗡嗡声。这死寂并非宁静,而是一种紧绷的等待,像一个被捂住口鼻的人,胸腔憋闷得即将炸裂。海的气息变得格外浓重,咸腥中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微的铁锈味,仿佛海洋深处某个巨大的阀门正在松动,泄漏出风暴躁动不安的前兆……
吃完午饭,顾安和老弟在家里玩起了打井游戏,九个格子里边,不管横竖斜,谁的井先连成三个谁就赢。在这〇?的游戏里,顾安有意让着老弟,犯一些常识性的错误,摸着头:“噢,我又输了。”脸上露出懊悔的表情,可谓是情绪价值拉满了。输一局,赢两局,这样老弟才有继续游戏的欲望,让两个人度过这无聊的下午。
入夜……
风,终于扯下了最后的伪装。它不再浮动试探,而是裹挟着凄厉的尖啸从海面上俯冲而至,横冲直撞地踏过沙滩,撞入渔村镇街巷。狂风如无形巨手,贪婪地攫夺着一切可动之物——木窗嘶哑挣扎,最终砰砰碎裂;门板痛苦地战栗着拗断了门轴。巷弄深处,一株老芭蕉树被扼住脖子,拼命甩动巨大残破的叶片,发出绝望的破裂声;锈蚀的铁皮屋顶呻吟着,一片片被风魔冷酷地剥开、卷走。
暴雨随之倾泻而下,稠密的雨帘并非坠落,而是被风鞭子般横抽过天地。天空被彻底吞噬了,云层压得更低更沉,翻滚搅动着无尽的灰黑,仿佛蓄满了暴怒的军团。远处,幽暗的天幕被一道狰狞的金色电光骤然劈开,瞬间映亮风雨中疯狂摇曳的树影;紧接着,雷声轰隆炸裂,仿佛巨人擂动重锤,狠狠砸在人的胸口,凿穿了天地间的混沌。
这一夜,注定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