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乐账本上那鲜红的“5000”像枚烧红的炭,烫得村长顾有田坐立不安。他捏着薄薄的现金信封,在村委会斑驳掉漆的木门前踱步,额角的汗混着初秋午后的燥热往下淌。
富裕的烦恼第一次砸中了这个朴实的庄稼汉。
“分了吧?”他抬头征询顾大海的意见,又像是说服自己,“家家户户都出了力的,按人头摊,不多,是个心意。”
顾大海还没开口,顾安的声音从刚修好的竹篱笆那头传来:“有田叔,大海叔,钱先别急着分。” 他刚从几户老人家里出来,裤脚还沾着泥点。
“安仔?”顾有田停下脚步。
顾安走到近前,指了指村道深处几座低矮的老屋:“我刚从栓柱爷、六婆那儿过来。栓柱爷上月被自家门槛绊那一跤,腰还没好利索。六婆家那条排水沟,去年夏天一场大雨,水倒灌进屋,泡烂了小半缸新收的谷子,她念叨到现在。” 他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这五千块,分到每家每户,也就买几斤肉,添件衣裳。不如…咱们把它用在这些刀刃上?”
顾有田捏着信封的手指紧了紧,眉头锁成一个疙瘩:“你是说…修房子?这点钱哪够?”
“不修大,修紧要的!”顾安眼神清亮,“咱们先把村里那十几家老屋的高门槛石都给凿低了!省得老人们再跌跤。再把那些堵得跟肠梗阻似的排水沟渠掏通顺了,至少保证大雨天屋里不进‘龙王爷’!找隔壁村老王家的瓦工队,熟门熟路,工钱实诚,这点活计,一天准能干完!”
顾大海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好主意!安仔这脑子是活络!分钱是吃了颗糖,甜一会儿就没了。修门槛、通水渠,那是给老人们心里头垫块砖,给房子拴根保险绳!实在!我赞成!”
顾有田看着后生仔热切的眼神,又掂量了一下手里信封的分量。那轻飘飘的五千块,此刻仿佛沉甸甸地压在了那些老旧的门槛和淤塞的水沟上。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背起一座山:“成!听你们的!这钱,用在老屋和老人们身上!我这就去跟老王头敲定!”
修缮日的朝阳刚给晒谷场铺上金箔,村巷深处已响起瓦工队的吆喝与铁器碰撞的脆响。当老王头带着徒弟们开着拖拉机“突突”进村时,意想不到的“援军”早已集结,那是村里的娃娃军团!
顾峰像只领头的小山雀,挥舞着一把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芦苇扫帚,身后跟着铁蛋、春妮、二丫等七八个半大孩子,个个眼睛晶亮,充满跃跃欲试的兴奋。他们被大人们劳作的声响和热闹吸引,自发地聚集起来。
“王爷爷!我们能干啥?”顾峰把小胸脯挺得老高,声音清脆。老王头看着这群小豆丁,花白胡子抖了抖,咧嘴一笑:“哟嗬!小劳力来啦?成!活儿多着呢!” 他大手一挥,孩子们立刻像得到军令的小兵,呼啦一下散开,找到了各自的“战场”。
工具小分队, 两人一组,成了最忙碌的“人形传送带”。老王头或者哪个瓦工师傅喊一声:“小子!递个凿子!” 顾峰和铁蛋便像离弦的小箭,“嗖”地窜向工具堆,准确地抓起师傅要的工具,再颠颠儿地跑回去,郑重其事地递到那双沾满石粉泥浆的大手里。他们的动作带着孩童特有的郑重其事,仿佛传递的不是工具,而是某种神圣的权杖。铁蛋有一次跑得太急,差点被自己脚绊倒,惹得大人们一阵善意的哄笑,他红着脸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跑得更快了。
石屑清道夫,栓柱爷家门槛正在被“削低”,坚硬的花岗岩在凿击下簌簌落下米粒大小的石屑。春妮带着两个更小的女孩,人手一把小笤帚和略显笨重的簸箕,眼睛紧盯着地面。每当师傅停手喘息,她们便立刻像勤劳的小田鼠般冲上去,把小笤帚舞得飞快,将散落的石屑仔细扫拢,合力抬起簸箕,摇摇晃晃地运到墙角的石屑堆。小小的身影在飞扬的粉尘里穿梭,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红扑扑的小脸上。
淤泥搬运工,六婆家的排水沟清淤现场是“重灾区”。钉耙和铁锹挖出的黑乎乎淤泥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堆在旁边。顾小北和几个稍大点的男孩,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家里带来的小铁锹,努力地将淤泥往小推车或者竹筐里铲。淤泥又黏又沉,他们的动作笨拙费力,小脸蛋憋得通红,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嘴里还嘿呦嘿呦地给自己鼓劲。虽然效率远不及大人,但那份认真的劲头,让每一位路过的大人都忍不住笑着鼓励一句:“好小子!加把劲!”
刘大爷担着土茶桶过来时,几个才四五岁的奶娃娃,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他们抱着几只成人巴掌大的小竹筒杯,显然是大人特意给他们准备的,跌跌撞撞地跑到满头大汗的瓦工和村民跟前,努力踮起脚尖,用稚嫩的嗓音模仿着大人的腔调:“伯伯…喝茶!”“爷爷…喝水!”小手举着小竹筒,眼神纯净又认真。被汗水模糊了视线的大人们,低头看着这群仰着小脸、努力想帮忙的“小不点”,心瞬间被暖化了,疲惫仿佛也消散了大半。他们会蹲下身,接过小小的竹筒,一饮而尽,再摸摸娃娃们毛茸茸的脑袋:“真乖!水真甜!”娃娃们便像得了最高奖赏,咯咯笑着跑开,又去给下一位“英雄”送水。
孩子们的身影穿梭在工地的各个角落,虽然动作略显笨拙,时不时还添点小乱,比如扫石屑差点扫到师傅脚上,或者运淤泥的小推车歪倒,但那份纯真无邪的参与热情和想帮忙的心意,却像一股清澈活泼的溪流,注入到原本只有汗水与泥土的修缮劳作中,让整个场面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暖意。大人们的吆喝声、工具的敲打声、孩子们的奔跑嬉笑声,交织成一曲独特的乡村劳动交响。
当日头升到正当空,最繁重的活计接近尾声时,那熟悉的、暖融融的芋头甜香再次悠悠飘荡开来。六婆、栓柱爷和其他几位阿婆,抬着两大瓦罐滚烫的芋头糖水来到了“主战场”。
孩子们的小鼻子最灵,闻到香味立刻欢呼雀跃起来:“糖水!阿婆送糖水来喽!” 瓦工们和满身泥汗的村民纷纷围拢。这次,送糖水的任务被孩子们“承包”了。春妮带头,几个稍大点的女孩负责用大勺子小心地往碗里盛糖水。顾峰、毛小易他们则排成一队,像传递圣火一样,将盛满糖水、小心端着的大碗,一碗一碗郑重地送到每一位汗流浃背的劳动者手中。 “爷爷!您的糖水!”顾峰把一大碗热腾腾、粘稠的糖水捧到老王头面前。 “伯伯!喝完再干!”顾小北踮着脚,努力把碗举高递给一位高大黝黑的瓦工师傅。 大人们粗糙的手接过孩子递来的碗,碗壁传递着糖水的温热和孩子小手的微凉。
看着孩子们被热气熏得红扑扑、写满了认真和期待的小脸,这份朴素的甜汤仿佛被注入了双倍的香甜。他们大口喝着,滚烫的糖水滑入喉咙,粉糯的芋头在舌尖化开,熨帖着疲惫的筋骨,也熨帖着被孩子们温暖的心房。 “甜!真甜!”老王头咂咂嘴,看着眼前这群小劳力,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成了花,“娃娃们也辛苦了!快来!阿婆给你们也盛!多放芋头!” 孩子们这才欢呼着涌向糖水罐,捧着属于自己的小碗,蹲在墙角、门槛石上,迫不及待地小口啜饮起来,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幸福和劳动的满足感。有的孩子喝完还意犹未尽地伸出小舌头,把碗底残留的糖汁舔得干干净净,像一只只满足的小猫。
农家乐的午饭哨音响起时,孩子们更是冲在了第一线。他们帮着胖婶和大娘们把笨重的条凳搬到院子里,又抢着去端那些盛满菜肴的不锈钢大盆。小手捧不住大盆边沿,就两人一组,喊着号子“一二三!起!”,摇摇晃晃却无比认真地抬着,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 午饭的香气更加浓郁诱人:
五花肉片炒蒜苔的油亮咸香直冲天灵盖。
肉沫蒸水蛋滑嫩得颤巍巍。
翠绿的时蔬鲜灵欲滴。
柴火饭的熏香和金黄锅巴的焦香联袂来袭。
大人们围坐开动,筷子翻飞。孩子们则自觉地聚在大人特意给他们留出的一张小方桌旁。没有大人矜持,他们吃得更加酣畅淋漓!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像藏食的小松鼠。 “胖婶婶!这肉片好好吃!”春妮嘴里含着饭,含糊不清地喊。 “锅巴!给我一块锅巴!大的!”铁蛋眼疾手快,抢下一块边缘焦脆的黄金锅巴,“咔嚓”一声咬下去,脆响引得周围孩子纷纷效仿,餐桌上顿时响起一片“咔嚓咔嚓”的交响乐。 顾小北更是埋头苦干,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小脸上沾着饭粒和油渍,含混不清地嘟囔:“给……给我再来点肉沫蒸蛋!拌饭……太香了!”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清脆的咀嚼声、争抢美食的嬉闹声,与大人满足的喟叹声、碗筷碰撞声混合在一起,充满了农家乐的小院。这顿混杂着汗水、泥土、糖水甜香和饭菜油香的工地餐,因其原始的热闹和孩子纯真的参与,显得格外生动、格外暖心。
沈知微的镜头精准捕捉了这份浓郁的童趣与温情:
顾峰踮着脚尖,费力地将一把沉重的榔头递给瓦工师傅满是泥浆的大手。
春妮和小伙伴们排着队,像小蚂蚁搬家一样,抬着沉甸甸的簸箕运送石屑,小脸憋得通红。
四五岁奶娃娃努力举着小竹筒杯,仰着脸给蹲下的瓦工伯伯喂水,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传递盛满糖水的大碗,琥珀色的汤汁在碗沿微微荡漾,映着他们专注的小脸。
顾小北埋头扒饭,小脸上沾着亮晶晶的油光和几粒白米饭,腮帮子鼓得像塞满松子的松鼠。
孩子们专属的小饭桌上,筷子纷飞争抢锅巴,小嘴油光发亮,笑容灿烂如阳光。
栓柱爷坐在崭新的、光滑的低门槛上,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摩温润的石面。背景虚化处,是阳光下农家乐院子里那群狼吞虎咽的孩子。一滴浑浊的泪,顺着老人深深的皱纹缓缓滚落,砸在崭新的门槛石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当晚,视频上线。
铁锤凿石,顾峰递工具的小手、春妮扫石屑的笤帚、奶娃娃踮脚喂水的竹筒、毛小易铲淤泥憋红的脸。 沈知微:“新乡村的第一笔盈利,凿低了老人脚下的坎,也垫高了娃娃们心里的秤。” 孩子们传递糖水的虔诚、小饭桌上狼吞虎咽的满足笑脸。 栓柱爷抚摸新门槛落泪的静默特写,背景虚焦中是孩子们模糊却欢快的用餐身影。
网上热评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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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块的分量,在孩子们奔跑递送的工具里,在她们扫起的石屑里,在他踮脚捧上的糖水里,也在他们油亮满足的小脸上被无限放大。它不再仅仅是修缮房屋的资金,更成为了浇筑在乡村孩童心田的第一捧关于“责任”、“互助”与“家园”的滚烫水泥。新乡村的门槛低了,孩子们的精神海拔,却在这汗水与糖水交织的劳作日里,悄然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