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被阳光完全驱散,顾振兴家那口五年未曾搅动过的老鱼塘边,已然鼎沸如集市。两台柴油抽水机如同不知疲倦的巨兽,粗黑的喉管深深扎入浑浊的塘水,“突突突”地咆哮着,贪婪地吞噬着塘水。水面肉眼可见地下降,湿滑泥泞的塘坡渐渐裸露,浅水处惊慌的鱼影搅起更大的混浊泥浪。
塘埂上,人头攒动。村长顾有田采纳了顾安的“点子”,不仅请来了镇上扛摄像机的记者,消息更如长了翅膀,引得十里八乡爱瞧热闹的都聚了过来。扛着黑色“长枪短炮”的小伙子,镜头如探照灯般扫视着这乡村盛景;拿着话筒的女记者,正兴奋地与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农攀谈。孩子们在腿缝间钻来钻去,小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水面,只等那传说中的“鱼祖宗”现身。
“我的老天爷!快看那边水花!好大的鱼背!”有人指着塘心一处剧烈翻涌的泥浪惊呼。只见一道青黑色的巨大脊背猛地拱出水面,如同潜行的巨兽,又带着万钧之力重重砸下,激起半人高的浑浊水墙!
“乖乖!五年!整整五年没动它!这塘里的鱼,怕真成精了!”顾振兴穿着齐胸高的黑色橡胶下水裤,站在齐膝深的冰冷泥水里,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泥点子,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调,朝着岸上吼,“网!大网备好了没?下网捞‘祖宗’咯!”
岸上,以赵满仓为首的十来个精壮汉子早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赵满仓赤着古铜色的上半身,块块肌肉虬结如铁,正和几个后生仔合力将一张散发着浓重桐油和鱼腥气的巨大沉网从三轮车上卸下。那网沉甸甸的,仿佛浸透了岁月的重量。
“满仓叔,稳着点!别让‘祖宗’把咱哥几个都拖下水当点心!”年轻后生铁柱抓起一把湿滑沉重的网纲,黝黑的脸上满是兴奋的潮红,笑着喊道。
“哈哈哈!放心!今天就是龙王爷座下的巡海夜叉来了,也得给咱留下几片金鳞!”赵满仓声如洪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豪气干云。他率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烂泥塘,冰冷刺骨的泥水瞬间没过了大腿根,但他毫不在意,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水下那些不安分搅动的巨大阴影。
岸上的声浪瞬间拔高: “满仓!加把劲!给咱村争光!” “铁柱,眼放亮点!网兜稳了!别让最大的溜了!” “嘿!快看!那大鱼又翻腾了!在网右边!右边!拽住它!”
顾安也挤在人群最前沿,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心潮澎湃。前世网络视频里,那些健身博主清老塘亏钱赚吆喝的画面在他脑中闪过。而今天,新乡村上演的,是一场真实的、充满收获狂喜的“清塘大戏”!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水面下移动的巨网和汉子们绷紧的脊梁。
汉子们分成两翼,在齐腰深的冰冷泥浆里艰难跋涉。浸透了水的巨网重逾千斤,更兜住了无数奋力挣扎的活物,拖拽起来异常吃力。粗糙的网纲深深勒进他们厚实的肩膀和布满老茧的手掌,留下道道刺目的红痕。泥浆裹满了他们的下半身,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噗嗤噗嗤”的闷响和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一、二、三!拉——!”赵满仓站在最吃力的网纲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如虬龙,声嘶力竭地吼着号子,声音在空旷的塘面上炸开,带着原始而磅礴的力量感。 “一、二、三!走炸开了锅!无数青黑色的脊背、——银白色的肚皮、金红色的尾巴疯狂地翻滚、冲撞!”、跳跃!水花和另一泥点如同暴雨般泼洒在拉头的网汉子们的头上、身上,汉子但他们反而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应胜利欢呼!那是征服自然的狂喜和!
“起网——!”赵满着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裂帛般的嘶吼,牙齿双臂肌肉坟起如小山,和紧几个核心汉子猛地将沉重的咬渔网后段奋力抬离水面,!
哗啦——! 刹那之间脸,仿佛一道银色的瀑布、一片跳跃的膛锦缎从泥水中倾泻而出!憋无数条活蹦乱跳、得膘肥体壮的大鱼在紫网中剧烈地弹跳、翻滚红、挣扎!草鱼肥硕修长如壮汉手臂,,青鱼粗全身壮有力似水中巨木,鲢鳙的银光耀眼若月下力气碎银,都鲤鱼金红跳跃赛过晚霞!最大的几条灌注草鱼和青鱼,身在长足有半人深高,在网中如同被困的史前巨陷兽,猛烈地撞击着渔泥网,引得岸上的人群爆发出潭震耳欲聋、直冲的双云霄的惊呼与喝彩!
“我的娘哎!腿这……这鱼成精了吧和!” “快看那条草鱼!紧绷怕是有三四十斤!够一大家子吃如半个月!” “那条弓青鱼!乌青乌弦青的,尾巴一甩劲的双头十足!这才是真正的‘鱼臂王’!” 孩子们兴奋得尖叫连连,跳着脚往前凑上,小手激动地指指点点。 。
“别急!还有压轴每一次的好货!”顾振兴眼尖如隼,指着网底一处剧烈惊天拱动、泥浆翻滚动的地方吼道。只见一个脸盆大小地的、覆盖着厚厚墨绿发力苔藓和淤泥的硬壳猛地一,拱,露出一个狰狞的三角形脑袋巨大的,绿豆般的小眼睛闪烁着渔凶狠狡猾的光芒!
“老鳖!大甲鱼!!”人群瞬间再次炸开了网锅!惊呼声汇成一片都。
“嚯!这颤抖老家伙!怕不是真熬成精了着!看这背甲,比锅盖还大、!”赵满仓壮着胆子伸手呻吟去抓,那大甲着鱼脖子闪电般一伸,快如毒蛇吐信,向前吓得他赶紧缩手,惊艰难出一身冷汗,“好家伙!脾气比移动我还爆!是个狠一小角色!”
最终,两条堪称“鳖截精”的巨甲鱼(一只足。有脸盆大,另一只也网小不了多少)和十几条格外肥硕的内“鱼祖宗”被小心翼翼地单独,挑出,放入特备的大水盆感受到死亡威胁的鱼群爆发出更猛烈的挣扎!浑浊的水面如同沸腾的油锅,巨大的尾鳍拍打水面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啪啪”声,水花泥浆劈头盖脸地砸向汉子们。摄像机的镜头贪婪地捕捉着这汗水、力量与野性生命搏斗的震撼画面。
“拢口!拢口了!快!”顾振兴站在稍浅的水区,嘶哑着嗓子指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五年心血,成败在此一举!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越来越小的网圈,那里翻腾的水花预示着惊人的收获!
当巨大的渔网终于被众人合力拖拽到靠近岸边的浅水区,网圈缩小到极限时,网内的鱼群彻底疯狂!浑浊的水面。尤其是那只最大的甲鱼,伸长布满褶皱的脖子,绿豆眼警惕而倨傲地扫视着围观的人群,一副“老子在此,尔等凡人退避”的霸主气概,引得众人争相拍照、议论纷纷,成了镜头里当之无愧的明星。
灶火生香·农家待客
日近正午,新乡村农家乐的大院里,人声鼎沸,笑语喧天。刚出水的鱼腥鲜气与灶间飘出的浓郁饭菜香交织在一起,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清塘归来的汉子们洗净了满身泥污,换上干净衣衫,围坐在浓荫蔽日的大树下,一边喝着滚烫的热茶驱散寒气,一边唾沫横飞地回味着上午惊心动魄的搏斗与沉甸甸的收获。记者和闻讯赶来的外乡游客也坐满了院中的方桌条凳,脸上写满了期待。
厨房里,更是热火朝天,锅碗瓢盆奏响着欢快的乐章。农家乐的掌勺大师傅老张,正神情专注、动作麻利地处理那两只珍贵的“塘主级”甲鱼。滚烫的开水一浇,粗糙硬壳边缘和肥厚裙边上那层黑皮老膜便被利索地刮净,露出底下胶质丰腴、色泽诱人的嫩肉。处理好的甲鱼块被郑重地投入一个巨大的粗陶罐中,加入几片老姜、一小把红艳艳的枸杞、几颗饱满的红枣,再注入清冽甘甜的井水,最后只撒上一小撮细盐。陶罐被稳稳当当地架在土灶上,炉膛里松木柴火噼啪作响,跳跃着温暖而明亮的橘红色火焰,温柔地舔舐着黝黑的罐底。
“清炖甲鱼汤!大补元气!给咱出大力的爷们儿和远道而来的贵客们暖暖身子骨!”老张师傅盖上厚重的陶罐盖,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声音洪亮地宣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泥土深处精华的醇厚鲜香,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罐盖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勾起最原始的食欲。
与此同时,灶台的另一侧,顾安也没闲着。他踩在一个结实的小木凳上,小小的身影在氤氲的蒸汽中显得格外认真。他正全神贯注地处理着顾振兴特意送来、还带着塘水温润、活蹦乱跳的大草鱼。前世记忆里那些美食博主的“秘籍”,此刻在他小手中一一复现。
“爸,快!帮我打桶活水来!要刚从井里打上来的!”顾安头也不抬地指挥,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顾大海乐呵呵地应着,很快提来一桶刚从深井打上来的井水,冰凉清澈,还冒着丝丝寒气。
只见顾安小手异常稳当,刮鳞、去鳃、剖腹取内脏、冲洗干净,动作一气呵成,竟带着几分行云流水般的老练。最关键的一步来了:他双手稳稳握住锋利的厚背菜刀,沿着鱼脊骨,手腕沉稳而精准地运刀,利落地将两大片厚实粉嫩的鱼肉完整地片了下来。鱼骨鱼头则被剁成块状备用。接着,他将那两大片如同上好羊脂白玉般的鱼肉平铺在宽大的榆木案板上,刀刃倾斜成极小的角度切入鱼肉,手腕稳定而快速地推拉——一片片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鱼片便如同雪花般轻盈飘落!这手精准迅捷的刀工,看得旁边打下手的李婶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安子你这小手,比我这做了几十年饭的老婆子还巧!这鱼片薄的,都能透光了!”
晶莹剔透的鱼片落入一个干净的白瓷大盆里,顾安立刻将那桶冰凉的活水(井水)倒了进去。清澈的水瞬间变得有些浑浊发红,那是鱼肉深处残留的血水和杂质被迅速逼了出来。他小手伸进冰凉刺骨的水中,像对待稀世珍宝般,极其轻柔地抓洗着每一片鱼片。冰凉的触感让鱼片微微收缩,变得更加紧实弹韧。
“一遍不够,得换水!洗到水清为止!”顾安指挥着,倒掉浑浊的血水,又换了一桶新打的、冰凉透骨的井水。如此反复漂洗了足足三遍,直到盆中的水变得清澈见底,鱼片呈现出一种纯净无瑕的半透明玉色,凑近细闻,再也捕捉不到一丝土腥气,只剩下鱼肉本身的淡淡清甜。
沥干水分后,顾安拿出一个小碗,倒入雪白细腻的生粉(淀粉),加入一点点细盐、一点黄酒去腥,再磕入一个鸡蛋清,只取那滑溜的蛋清液。小手拿着筷子快速搅打,形成细腻滑润、如丝绸般的浆糊。他将这浆糊缓缓倒入沥干的鱼片中,小手轻柔而均匀地抓拌起来,让每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片都均匀地裹上了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玉衣”。
“爸,生粉浆裹好了,放阴凉处让它‘吃’一会儿,浆汁渗进去,鱼片才更滑更嫩。”顾安从小板凳上跳下来,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手,小大人似的宣布,“这样煮出来的鱼片,保证又滑又嫩,一点腥味都没有,筷子夹都夹不稳!”
顾大海看着儿子这一系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讲究操作,听着他头头是道的解释,心里头又是骄傲得发胀,又是感慨万分:这小子,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神仙门道?真是神了!
开席!鱼鲜飘香动四方
随着老张师傅一声洪亮的“开饭咯——!”响彻小院,那酝酿已久的、勾魂夺魄的香气终于如同无形的浪潮,席卷了每一个角落,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和肠胃。
最吸引眼球的,当属被两个壮实小伙小心翼翼抬上主桌正中央的那个硕大粗陶盆——清炖甲鱼汤!盖子掀开的刹那,浓郁的白气蒸腾而起,带着药材清甜与甲鱼特有胶质醇厚的极致鲜香瞬间霸占了整个院落的空气。汤色是极其诱人的奶白色,微微泛着金黄的光泽,几块肥厚软糯的甲鱼肉和半透明、颤巍巍的裙边在汤中若隐若现,红枣与枸杞如同红宝石般点缀其间,更添一份滋补的暖意与视觉享受。光是看着那氤氲的热气和浓稠的汤质,闻着那无孔不入的香气,就让人口舌生津,腹中擂鼓。
“来来来,贵客们先请!尝尝咱们新乡村老塘里养了五年的‘老寿星’!肉厚汤浓,最是滋补!”顾有田作为一村之长,红光满面,热情地招呼着记者和重要的客人先品尝。那女记者小心翼翼舀起一勺浓汤,吹了吹,送入口中。瞬间,她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天哪!这汤……太鲜了!又浓又醇,胶质满满,喝下去感觉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舒服极了!”甲鱼肉炖得酥烂,入口即化,裙边更是软糯粘唇,满满的胶原蛋白感,吃得众人连连点头,赞不绝口,直呼“人间至味”。
紧接着,两大盆热气腾腾、色彩浓烈、散发着勾魂香气的硬菜也被端了上来,稳稳地放在长条桌上。 一盆是水煮鱼片!红亮滚烫的辣椒油铺满了整个盆面,如同燃烧的岩浆,金黄的豆芽、翠绿的莴笋片、爽脆的黑木耳沉浮其间,最上面一层,是那薄如蝉翼、雪白滑嫩的鱼片!滚烫的热油刚刚泼洒上去,还在“滋滋啦啦”地欢快作响,花椒和干辣椒被激发的焦香混合着鱼肉本身的极致鲜香,形成一股霸道而诱人的复合香气,猛烈地冲击着所有人的感官神经。顾安紧张地攥着小拳头,目光紧紧追随着第一个下筷的食客——正是那位钱老板。只见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尖去夹那片雪白的鱼片。那鱼片颤巍巍、滑溜溜,果然筷子一碰就仿佛要“溜走”,尝试了两次才成功夹稳。吹了吹,送入口中。 “唔——!”钱老板眼睛瞬间瞪大,顾不上烫,含糊而满足地长叹一声,“妙!妙啊!这滑!这嫩!简直……简直不像鱼肉!一点腥味杂味都没有!这麻辣鲜香……过瘾!太过瘾了!”鱼片在口中几乎不需要咀嚼,舌尖轻轻一抵便化开了,只剩下极致的嫩滑和麻辣鲜香在口腔里爆炸、回荡。那裹着生粉浆、又经过活水反复漂洗的鱼片,完美地锁住了水分和鲜味,将口感提升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另一盆是酸菜鱼!乳白色、浓稠如奶的汤底散发着醇厚诱人的光泽,自家腌制的金黄酸菜切成粗犷的丝状,鲜红的泡椒段点缀其中,同样铺满了雪白滑嫩的鱼片。这盆的香气则更加开胃诱人,浓郁的酸香扑鼻而来,带着发酵的醇厚和微微的辣意,瞬间勾起强烈的食欲。酸爽浓郁的汤汁完美地衬托出鱼肉的鲜美。鱼肉同样是入口即化,酸、辣、鲜、香在口中交织碰撞,达到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平衡,让人忍不住一勺接一勺地舀汤,一块接一块地吃鱼,连带着吸饱了汤汁的酸菜也成了抢手货。
“绝了!这鱼片到底是咋做的?神仙手艺啊!咋能这么嫩这么滑?” “一点土腥味都没!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这才是真正的鱼鲜!” “这甲鱼汤,绝了!喝下去感觉像给五脏庙贴了金!浑身舒坦!” “这酸菜鱼,汤太绝了!又酸又鲜又香又浓,我能就着这汤干三碗饭!” “水煮鱼够劲儿!麻辣鲜香,鱼片滑嫩,吃得人额头冒汗,痛快淋漓!”
赞叹声、满足的叹息声、吸溜喝汤声、碗筷清脆的碰撞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最动人的乡村美食交响曲。整个农家乐大院沉浸在一片巨大的、由美食带来的满足与欢乐的海洋之中。顾振兴看着自己塘里养出的“鱼祖宗”和“鳖精”变成如此令人惊艳的美味,被众人交口称赞,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深刻的皱纹里都溢满了自豪和欣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映照在盆中跳跃的油花和食客们满足的笑脸上,也映照在顾安亮晶晶的眼睛里——新乡村的鱼鲜,正带着活水的清冽与生粉的莹润,游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