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在引魂司的案前坐了整整一夜。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锁魂链搁在摊开的卷宗上，链身随着他翻动纸页的动作轻轻震颤——那是对旧档里残留的阴魂气产生了共鸣。
他面前堆着从冥渊试炼里拓下的断碑拓片、天牢换班时偷抄的十年前清洗记录，还有阳间那间被鬼修焚毁的道观里，他用锁魂链勾出的半片焦黑符纸。
叩叩。
窗棂被指尖轻叩的声音响起时，林烬的笔锋在张道陵三个字上顿住。
他抬头便见姜九娘站在廊下，月白裙角沾着未散的阴雾，手里捧着个青铜匣，匣身纹路与他锁魂链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旧档房的正一盟书副本。她推门进来，将匣子放在他手边，我用引魂司首座的腰牌换的——他们说这是禁毁卷宗，连十殿都未必见过全本。
林烬的指腹擦过匣上斑驳的铜绿，忽然想起昨夜血獠残魂的呓语。
他掀开匣盖，泛黄的绢帛上果然浮着张道陵的字迹，笔锋刚劲如剑：某年某月，引魂使张道陵奉阎罗令，修正生死簿阳寿偏差，凡漏记、错记、被野修篡改者，当补当删......
赵三喜今早堵在司门口。姜九娘倚着案角，看他手指陡然收紧，说你一个刚转正的引魂使，竟敢翻十殿定的旧案，是嫌命长。
林烬没接话。
他抽出张道陵当年的述职手札，最后一页被撕得只剩半行：今查得......墨迹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他在查什么？他低声问，锁魂链突然剧烈震颤，链身金印亮起，在绢帛上投下一道光——正是手札被撕去的部分，浮起一行淡金色的阴文：轮回井下，有魂不归。
咚——
引魂司的晨钟敲过第七下时，林烬攥着写满批注的《张道陵案件重审建议书》站在了十殿阎罗的秦广殿前。
玄铁门槛上的鬼面纹在他脚边投下阴影，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见习引魂使？姜九娘的学生？疯了吧，敢质疑千年旧案？
赵三喜的声音最尖：就算张道陵当年没篡改生死簿，十殿判了就是判了！
你当冥律是你写代码，说改就改？
林烬没回头。
他望着殿门上方阴阳昭昭的匾额，想起昨夜锁魂链共鸣时浮现的铭文——那是张道陵被污蔑前最后刻在链上的话：引魂者当守阴阳真，宁负千钧罚，不负一魂冤。
殿门轰然洞开。
秦广王端坐在九阶玉座上，玄色王袍绣着黄泉九叠浪，额间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
他扫了眼林烬手中的建议书，声音如冰锥坠地：你可知，自十殿立，从无引魂使敢翻旧案？
知道。林烬向前一步，锁魂链在腕间绷成直线，但张道陵案不是旧案。他展开建议书，天牢记录显示，十年前清洗引魂司时，所有关于修正生死簿偏差的卷宗都被销毁；阳间鬼修袭击我时，用的是只有正一盟书持有者才会的锁魂咒——有人想让张道陵永远背着黑锅。
殿内响起抽气声。
秦广王的指节扣在玉座扶手上：你有何证据？
林烬举起锁魂链。
链身金印大亮，一道青光直冲殿顶，在虚空里映出张道陵的虚影——他穿着引魂使的玄色官服，手中捧着半本生死簿，簿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与林烬昨夜在旧档里看到的完全吻合。
这是锁魂链认主后，自动浮现的记忆。林烬的声音稳得像块铁，张道陵当年是奉阎罗令修正生死簿，反被污为篡改者。
真正篡改的人，偷了他的正一盟书，毁了他的卷宗，还想杀我灭口。
他转身指向殿墙上的冥律石碑，最后一行篡改生死簿者囚枉死城的字迹在青光里泛着冷光：但张道陵没被囚枉死城，他被打进了无间地狱。
这说明......
放肆！左侧的楚江王拍案而起，你敢质疑十殿裁决？
我质疑的是谎言。林烬迎着楚江王的怒目，若根基本就建立在谎言之上，那它早该动摇。
殿内死寂。
秦广王凝视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几乎要漫出来。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此案进入复核程序。他转向角落的墨无痕，由监察判官主理。
墨无痕从阴影里走出，接过林烬的建议书时，指尖在卷宗边缘轻轻一压——那是只有林烬能看见的动作。
他抬眼，目光冷得像冥河底的冰：林大人，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林烬心口一沉。
他想起前晚试炼时，墨无痕袖中黑玉渗出的红纹，想起姜九娘说墨无痕去了天牢时的欲言又止。
这不是胜利，是十殿在妥协，用最锋利的刀来割他的喉咙。
退下吧。秦广王挥了挥手。
林烬走出秦广殿时，阳光正穿透阴云，在他肩头镀了层淡金色。
姜九娘等在阶下，手里提着食盒——是他从前在阳间最爱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
你赢了气势，输了安全。她将食盒塞进他怀里，墨无痕是十殿的刀，专斩不听话的人。
林烬咬了口桂花糕，甜腻的香气混着锁魂链的震颤在舌尖炸开。
链身突然剧烈震动，他顺着链头望去——那方向，正是轮回井深处。
轮回井......他低声自语，锁魂链的金印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像团要烧穿阴云的火。
晚风卷着阴雾吹来，林烬袖中的锁魂链突然绷直，拽着他往轮回井方向走了半步。
他望着井口翻涌的黑雾，听见链身传来极轻的嗡鸣，像是在说：下去，看看。
月光爬上井沿时，他摸出怀表，指针指向子时三刻——正是冥府最暗的时候。
锁魂链在腕间缠了三圈，金印烫得他皮肤发红。
难道......他望着井底翻涌的黑浪，喉结动了动，轮回井里还藏着更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