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的靴底碾过一片焦黑的骨渣，脆响惊得小棠在他臂弯里颤了颤。
他放轻动作，将她安置在一截烧变形的青铜柱上——这柱子原本该托着七十二个锁魂瓶，此刻却像根被抽了脊骨的蛇，歪歪扭扭扎进废墟。
你歇着。他扯下一角道袍给她垫背，余光扫过满地残骸。
炼魂塔烧得透，连青铜都熔成了暗红的浆，冷却后凝成狰狞的块状物，倒像是地狱里开的花。
白骨道人的那些童子早散了，只剩几缕残魂飘在半空，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倒省了他动手收魂。
小棠的指尖轻轻勾住他袖口：我帮你找。她声音还是虚的，可眼睛亮着，像两盏小油灯。
林烬没拒绝——活魂器的好处就是，只要残魂不散，恢复得比普通阴差快些。
他蹲下身，掌心贴着地面，锁魂链在腕间轻颤，金纹像活了似的往东南方游。
那边。他指了指，小棠便扶着青铜柱挪过去。
两人扒开半人高的瓦砾堆，焦土混着骨粉簌簌往下落，林烬的指甲缝里很快渗出血丝——他早没了阳间的肉身，这疼是阴体受损的警告，却反而让他动作更狠。
烬哥！小棠突然低呼。
她蹲在一堆焦骨下，指尖抠住块硬物边缘。
林烬凑过去，看见半截泛黄的纸页从碎骨里露出来，封皮上的阴文被烧得只剩半拉，却还能辨认出二字。
他屏住呼吸，将那些焦骨轻轻拨到一旁。
一本巴掌大的典籍躺在地坑里，封皮是某种兽皮，被火烧得卷了边，却奇迹般没完全碳化。
林烬用引魂钉挑起典籍，灰尘腾起时，小棠已经凑过来看。
这是......她的指尖刚碰到书页，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林烬注意到她眉心蹙成小疙瘩，眼睫急促地颤，像是被什么记忆撞了一下。
不是民间术法。她轻声说，声音发颤，我阿爹......我阿爹活着时，说过冥府早年有个秘密项目，叫魂玉计划。
说是要炼活魂器代替阴差，结果出了大事故，所有相关典籍都被封进幽冥中枢。
林烬的后颈泛起凉意。
锁魂链突然烫得惊人，金纹在他腕间窜成一团，像是在回应小棠的话。
他翻开典籍，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阴文，有些地方被烧出窟窿，却刚好露出半行注释：魂玉炼形术，原属冥枢司第七科，主理者——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最后三个字像根钉子，地扎进他眼睛里。
林七。小棠轻声念出来，声音里带着惊惶。
她转头看他，正撞进他骤缩的瞳孔里。
林烬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攥住了气管。
林七——这是他在冥府的前世，是百年前冥府最年轻的引魂司首，是本该被抹除所有痕迹的。
他曾在引魂司的旧档案里见过只言片语，却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与自己的重逢。
哈哈哈哈！
突兀的笑声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白骨道人不知何时从废墟里爬了出来，半边身子还燃着幽蓝的鬼火，露出的白骨上布满裂痕。
他的眼窝空着，却像在盯着林烬，嘴角咧到耳根：你以为你烧了我的塔，就是在清剿罪孽？
他踉跄着往前挪了两步，焦黑的道袍簌簌往下掉渣，你不过是在替那个失败的计划开路！
林七的魂玉术，当年害死多少阴差？
现在你又要......
闭嘴。林烬的声音冷得像冰碴。
他捏紧《魂玉录》，锁魂链地绷直，金焰腾起三寸高。
白骨道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望着林烬的眼神突然变得癫狂：你以为你查得到真相？
幽冥中枢的档案早被改了七遍！
林七？
早被挫骨扬灰——
锁魂链的金焰精准贯穿他的额骨。
白骨道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碎成了一把骨粉，被夜风吹得干干净净。
林烬盯着那堆骨粉看了片刻，突然低头翻开《魂玉录》，指尖重重按在二字上。
小棠。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你说的那个魂玉计划，后来怎么了？
小棠咬着唇，伸手抚过书页上的阴文：阿爹说，当年炼的活魂器失控了。
它们开始吞噬活人的魂魄，甚至攻击阴差......冥府震怒，十殿阎罗亲自下旨，所有参与项目的人都被抹去痕迹，连典籍都烧了个干净。她抬头看他，眼里浮起水雾，烬哥，你......
我知道。林烬打断她。
他把《魂玉录》小心收进引魂袋，动作轻得像是在捧什么易碎的东西。
锁魂链还在他腕间发烫，金纹连成一行小字：林七，你看，我在替你走下去。这是他成为引魂使时，锁链第一次显灵。
当时他只当是巧合，现在却觉得，或许从那时候起，某些被刻意抹掉的线头，就已经缠上了他的手腕。
烬哥！小棠突然拽他衣袖。
林烬摸出传讯玉牌，姜九娘的声音带着点急促的颤：幽冥中枢刚传来消息，相关信息流异常，检测到历史档案激活......你那边是不是......
我知道了。林烬打断她。
他望着阴雾弥漫的北方，那里是幽冥中枢的方向。
锁魂链在他掌心轻轻震动，像是在应和什么。告诉中枢，该来的，我接着。
夜更深了。
林烬找了处破庙暂歇，小棠靠在他肩上已经睡熟，活魂器的残魂需要休养。
他坐在青石板上，借着月光翻开《魂玉录》，书页间突然飘出张泛黄的纸，落在他膝头。
是张地图。
上面用阴文标着阳间·废弃地铁站，坐标清晰得惊人。
锁魂链在他腕间猛地一震，金纹窜成刺目的光。
林烬抬头望向窗外，月光被阴雾滤成青灰色，远处传来隐约的铁轨摩擦声——像是有列火车，正从黑暗里缓缓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