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雪后初霁,我披着新贡的雪狐银裘,通体纯白的狐毛没有一丝杂色,在冬日暖阳下流转着莹润的光泽。内里是海棠红云锦宫装,领口袖边以金线密绣着缠枝莲纹,发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步履轻轻摇曳。
难得有兴致往御花园走走,却不想在梅林转角,远远就看见柳如兰正由宫女搀着在赏雪。她眼尖,立即瞧见了我,竟挺着肚子主动走了过来。
我无意与她周旋,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柳如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骄横,年妃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见了本宫竟不行礼?
我停住脚步,却不回头。萧景琰此时也从梅林深处踱步而出,见到这情形,神色有些复杂,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
柳如兰瞧见我这一身比她还要贵重的打扮,眼底闪过一丝嫉恨,立刻抚上自己滚圆的肚子,声音拔高:怎么?年妃这是对皇上和本宫都有怨气?
我缓缓转身,雪狐银裘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衬得面色愈发莹白。目光掠过萧景琰,最终直直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贵妃娘娘说笑了,我唇角微扬,步摇上的珍珠轻轻碰撞,臣妾不过是怕身上的寒气冲撞了娘娘。
不知为何,柳如兰被我这身华贵打扮和直白的目光看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盯着本宫的肚子做什么?
雪狐毛领被寒风吹得微微拂动,我轻轻一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臣妾只是想起,当年臣妾有孕时,也是这般冬日呢。说着,我上前一步,银裘的毛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貂裘,娘娘可要......小心脚下。
柳如兰脸色骤变,竟慌乱地抓住萧景琰的衣袖:皇上!臣妾突然心悸得厉害,想回去了!
看着她仓惶离去的背影,我抚了抚雪狐裘上柔软的长毛,唇边的笑意渐深。
看啊,她怕了。 耳边的声音带着快意。
直到那夜,狂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采薇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娘娘!昭阳宫那边......出事了!贵妃在殿内滑了一跤,当场就见红了!太医说是胎位不正,孩子的脚先出来了!
我手中的青玉茶盏微微一晃,盏中清茶泛起涟漪:脚先出来?
是......采薇脸色发白,稳婆说这是立生,最是凶险。听说贵妃疼得死去活来,血流得止都止不住,稳婆把手伸进去想转胎位,可......
可什么?
可孩子的脚卡住了,怎么都转不过来。贵妃叫得撕心裂肺,整个昭阳宫都能听见......
妆台上那支赤金点翠步摇一声落地。我看着铜镜中自己华服盛装却苍白如雪的脸,轻声道:到底......还是到了这一步。
娘娘?采薇担忧地望着我。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庭院。狂风卷起雪狐银裘的长毛,海棠红的裙摆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你满意了?又一个孩子因你受苦。 那声音突然变得哀戚。
不!是他母亲造的孽! 我在心中嘶吼。
娘娘!使不得!抱荷抱着厚斗篷追出来,这么冷的天,您这身衣裳挡不住风的!
我推开她递来的斗篷,目光死死盯着昭阳宫方向。雪狐裘很快覆上一层薄雪,在夜色中依然莹莹发亮。
这一站,就是整整一夜。风雪浸透了华服,四肢早已麻木。远处隐约传来女人凄厉的惨叫,一声接一声,在夜风中扭曲变形。那叫声时而高亢,时而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子夜时分,采薇又来回禀,声音发抖:娘娘......太医说再这样下去,怕是......一尸两命。皇上都赶过去了,发了好大的火......
我闭上眼,赤金步摇落地的脆响仿佛还在耳边。雪狐毛领被呼出的白气染上一层霜色。
天将破晓时,采薇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眼下乌青:
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但哭声跟猫儿似的,浑身青紫。贵妃娘娘她......血崩不止,人都昏死过去了,太医扎针都醒不过来。柳家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株千年血参,硬是撬开牙关灌下去,才吊住了那口气。
逆天命?我终于开口,声音冻得发颤。
抱荷忍不住啐道:真是祸害遗千年!
看啊,她活下来了。你的手沾了血,却还是没能报仇雪恨。 那声音带着嘲弄。
我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忽然低低笑了。笑声在晨风中支离破碎,雪狐裘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娘娘?两个丫头担忧地围上来。
我止住笑,眼神空洞:我在这儿站了一夜,听着她的惨叫,想着那个可能来不及睁眼的孩子,心里竟盼着他能活下来。
娘娘心善......
我打断她们,声音冷硬,我只是突然明白,让柳如兰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
我转身走向内殿,冻僵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华贵的宫装下摆在地上拖出深色的痕迹。
活着受苦才是最好的报复。 耳边的声音终于带上满意的语调。
活着才好。我轻声说,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那个侥幸存活的孩子,活着,才能慢慢还债。
就在我即将踏入殿门时,采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低声补充道:娘娘,还有一事......太医说,柳贵妃这次胞宫受损太重,往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我的脚步顿在原地,没有回头。风雪依旧,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再难有孕。 柳如兰,你视若性命、赖以争宠的资本,终究是断了。 这,或许比直接要了你的命,更合我意。
晨光熹微中,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雪狐银裘在朝阳下泛着冷冽的光华,每一步都踏碎一地寒霜。